88 第八十八章-你在哪里(1 / 1)
池恒展又开始了寻找楚飞扬的生活。
他觉得他就不该放楚飞扬回邵兴。他真应该用根绳子把楚飞扬二十四小时都绑起来,哪都去不了。几个月以来,他和薛小冰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没有拥抱,没有接吻,如果有,也只是轻轻地触一下脸颊。他们也再没有去过婚房,他不想提结婚的事情,至少在找到楚飞扬之前,他不想结婚。他们只是简单地约个会,吃顿饭。对薛小冰,他很歉疚,就不断地用物质来弥补,不停地给薛小冰买礼物,衣服、首饰、包,什么贵重买什么。薛小冰还总是担心把他的工资都花完了,她还不知道池恒展真实的身份,总是劝他不要再给她买这些东西了。
他就笑笑说:“给你买东西是应该的,难道你希望我买了送给别的女孩子?”
薛小冰就嗔视他一眼,说:“我是觉得太浪费了,我都用不过来了。”
他又笑笑说:“我不觉得是浪费,我只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因为,我给不了你爱情,他在心里说。
薛小冰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跟他并排走着。
可是池恒展觉得自己要疯了。几个月以来,楚飞扬音讯全无。每一天,一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坐进衣橱里,给楚元浦和凌霄打电话,给秦梓柳打电话,就只问一句:“有飞扬的消息吗?” 他的手机二十四小开机,他怕他会错过楚飞扬打来的电话,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有时,他就愣愣地看那对天鹅杯子,他把它们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紧紧地嵌合在一起。他不迷信,可就是不愿意把它们分开放,或者单独使用,他觉得不吉利。
楚元浦、凌霄还有秦梓柳对他的担心更多于对楚飞扬。他们知道楚飞扬只是在躲池恒展,不会有其他事情。他们对池恒展的心疼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们也无能为力,因为楚飞扬并没有联系他们,他们也同样打不通楚飞扬的电话。
他又从飞雪飘飞的冬天找到了百花斗艳的春天,又从春天找到了烈日炎炎的夏天。偶尔,在他进入公司大门时,他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被一种目光粘住的感觉,回过头来,却只看到一辆辆车行驶而过,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然后那个目光就消失了。一定是楚飞扬,他很确定,只有楚飞扬才能让他有这种感觉。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感到一些安慰,至少,楚飞扬还在云海市,在他不知道的一个地方惦念着他。
酷暑骄阳的盛夏季节,池恒展和范漠坐在公司的车中,准备去火车站。他们要去外地谈笔业务。
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白晃晃的太阳,想着至今都没有找到楚飞扬,他不免又烦躁起来,车内凉爽的空调风也没能吹散强烈的阳光在他心里掀起的燥热。车快速行驶着,他看着窗外,正值正午,外面热浪翻滚,一丝丝风都没有,车辆无几,行人更是无几。前方的柏油马路上出现了一滩明晃晃的水,横贯了整条马路,随着车的快速行进,那滩水又迅速地向后退去;几个清洁工站在路边的树荫里,拿着稻草色的斗笠帽子不断地扇着风,额上的汗,在树叶间落下的阳光里,显得油亮亮的,让人看着觉得越发地热了;二个身着灰色长袖长裤的工作服,戴着灰色工作帽的人刚刚完成一幅巨大的广告画,拎着油料桶,背着工具包,正从脚手架上往下爬,背后已经湿透了,成了一大片阴影;街边卖水果的小铺里,老板正用矿泉水瓶不断地往水果上撒水,用来保持水果的新鲜水灵,头顶的微型风扇上拴着几根红色的塑料绳,慢速地转着,借以驱赶苍蝇……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睛,拍着司机的座椅连声喊着:“王师傅,停车!停车!快停车!”
司机王师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打个了右闪,靠在了路边,扭过头来看着他。
范漠也吓了一跳,问:“怎么了,恒展?你忘带什么东西了?”
池恒展一边说着“别等我了,你们先去车站,我一会儿去车站找你!”一边推开车门就下了车,迈开步子就往回跑。
“哎——”范漠还想说什么,池恒展却已经跑远了。
池恒展气喘吁吁地跑到那幅广告画前,已经没有人了,人行道上空荡荡的。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向四周望了望。
他确定,他刚才看到了楚飞扬。就在刚才的那两个画工里,有一个人背着的军绿色的工具袋上,画着一对白色的天鹅,在阳光下很耀眼。当时那个人正低着头向下爬,他没有看到正脸,连侧脸也没看到,可是那个背影映在了他的眼中。那时他还没有察觉到,他好像又变得迟钝了,直到他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个背影和那个工具袋时,他才意识到那是楚飞扬。
他焦灼不安地站在广告牌前,他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哪儿去了,还会不会回来。他等了近二十分钟,太阳火辣辣地一点遮挡都没有地烤着他,胸前背后的衣服迅速湿透了。看看时间,再不走就要误了火车,他又向四周焦急地看了看,无奈最后看了看广告画右下角广告公司的落款“云海市思维广告公司”,又看看电话号码,他记到手机里,然后走到路边等出租车。他本想立刻打电话到思维广告公司的,一坐进车里,被冷风一吹,他就冷静了下来。他要忍耐一下,现在他不能打电话。楚飞扬分明在躲他,得等三天后出差回来,直接去思维广告公司去找楚飞扬 。
三天后,他出差回来了。他从火车站出来就直接兴冲冲地找到了思维广告公司。对方却告诉他,他们这里没有叫楚飞扬的人,如果曾经为公司工作过,那也应该是临时招募的人员,干完一样工作结算完工资就走了,并不在公司正式人员的花名册里,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池恒展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么长时间以来,飞扬难道一直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吗?他都是怎么生活的?想到顶着烈日站在滚烫的脚手架上辛苦画画的楚飞扬,池恒展痛得蹲了下来,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他冷得发颤。三三两两的行人,从旁边走过,奇怪地看着蹲在路边的他。
他抬头看看太阳,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直接回了家。他哪都不想去,他只想把自己关在家里,关进衣橱里,坐在黑暗中,陷在对楚飞扬的回忆里。具体的,模糊的,一件事,一句话,曾经忘却的,刻骨铭心的,现在都熙熙攘攘地往他脑海里钻。
曾有一晚,他们吃过饭,楚飞扬在洗水果,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正在播讲法国法律允许了同性婚姻。
他冲着楚飞扬喊:“飞扬,快来!快来!”
楚飞扬端着水果,放到茶几上,也坐下,看完这则新闻,就笑着说:“恒展,我们真应该移民去法国。”
他却说:“无论去哪儿,中国人都得传宗接代,这是几千年定下来的传统。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你父母催你结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还感觉不到压力。”
楚飞扬笑笑说:“是啊!我也就是嘴上说说。”
“飞扬,等我结婚的时候,你给我做伴郎吧,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抢了我的风头。”当时,他说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楚飞扬低头削着梨皮,说:“好。”
等梨削好了,他看着梨的个头比较大,就要把梨分两半,和楚飞扬一人吃一半。
楚飞扬却把手中的水果刀往旁边一拿,说:“不跟你分梨。你要吃就吃一整只。”
“好,好,听你的,不跟你分梨!”他觉得有时楚飞扬的这种孩子气特别可爱,就跟他那颗虎牙一样可爱。
楚飞扬就笑了笑。
现在想想楚飞扬那时的笑容,也就是笑笑而已,是用来遮掩悲伤、失意还有心痛的。他怎么能就那么轻易地说出那些话!
还有那年公司年会上,楚飞扬的作品获奖了。晚上公司包下了一座酒店,全体员工聚餐。楚飞扬被大家团团围住,不停地向他敬酒,恭喜他新人第一年就获得大奖。他知道楚飞扬没什么酒量,可他也不方便帮楚飞扬挡酒,只得跟着大家一起祝贺。在他向楚飞扬祝贺时,他偷偷地倒了一杯白水,换下了楚飞扬手中的酒。还记得当时楚飞扬喝下那杯水时,很好看、很好看地冲他笑了一下。
之后,他就找了个空酒瓶,装了大半瓶白水,借口要搀扶楚飞扬,将楚飞扬搂住,再有人来向楚飞扬敬酒时,他就帮楚飞扬斟酒。其实后半场,楚飞扬喝的基本上都是白水了,尽管这样,也已经醉得站不稳,坐不住,送楚飞扬回家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又交给了他。
当他把楚飞扬搀扶到床上躺下后,楚飞扬却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醉意沉沉地说:“恒展,你能不能不要结婚。如果你结婚了,我怎么办。”
他当时只觉得那是醉话,并没有在意,把楚飞扬安顿好后,他就回家了。现在想想,那是楚飞扬唯一一次就他结婚的问题跟他提这么明确的要求。从那时起,楚飞扬就一直在害怕他有一天会结婚吗?从那天起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楚飞扬每一天都是在这种担忧中煎熬着吗?今天,如果换做是楚飞扬要结婚……池恒展想不去了,他想不出来自己会怎么样,不敢想。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残忍地对待楚飞扬,自己却还以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恼恨地闭上眼睛,抬起手,狠狠地响亮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接着又狠狠打了另一侧的脸。他心里说着,飞扬,这是替你打的。
很久,他才睁开眼睛,站起身,走到隔壁的房间,走到父母的卧室。现在的他太孤单了,他想回到过去,想回到父母身边。
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透过窗帘,懒洋洋地射进房间。他的目光缓慢地无意义地在房间里游走,眼前的一切似看在了眼里,又似什么都没看见,从这一边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回到这一边,然后落到了桌上那本父亲生前正在看的《唐山大地震纪实》上。
书静静地摊开在那里,父亲那时一定是在思念着母亲吧,就像他现在思念着楚飞扬一样。那是怎样的一场大地震呢?促成却又毁灭了父亲和母亲的爱情,而地震的余波也震动了他的爱情。他走到书桌前,拎起那本书,几页信纸从书页中滑出,轻轻地在空中飘荡了几下,落到地上,躺在那抹金黄余晖的掌心中。
他弯腰去拣,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父亲的笔迹。他的心脏在停顿了几秒后又以快于平常几倍的速度开始剧烈跳动,他的腿因为意外的发现激动得开始颤栗、发软。他立刻坐下,把信拿在手中半摊在桌子上,急切地开始看。信纸在他手中微微地颤着,他清晰地听到鼓膜里强劲的心跳声,伴着血液流动的沙沙声,声音巨大,大得他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