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二赴绍兴(1 / 1)
池恒展再次来到了绍兴。下了火车已是傍晚,他来到上次住的宾馆,放下行李,就走出了宾馆。
他想在这个城市里走一走。
夕阳挂在天边,橘红色的阳光像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抚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栋建筑物上,每一棵树木间,每一个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的脸上。这条路,也许是楚飞扬曾经走过很多遍的;街边的那个长椅,也许楚飞扬曾坐在上面看着书等公交车;那个伸出的长长的雨檐,也许楚飞扬曾在那站过,躲过一场夏日里的急速而来又倏然而止的雨;那个书店,也许楚飞扬曾经在里面留连过很久,然后拿着一本书,走向收银台;那个文澜中学,也许楚飞扬的中学生活就是在那里渡过的;这个报亭里的老人,也许用他那双苍老的眼睛看着楚飞扬经过的身影无数次了;这阵风,也许曾从楚飞扬的发间穿过,拂过他的脸庞,掀起他的衣袂,带着他的气息穿行在大街小巷;这个唱片行,楚飞扬也许曾进去过,戴上耳机,将黑胶灌制的唱片放入播放机,试听他钟爱的那曲《天鹅》……
“天鹅,是一种很痴情的动物,一生只找一个伴侣,相互守护,决不背叛对方。对吧?”楚飞扬的声音在脑海中悠悠然地响起,他不由得转过身看向四周,却只看到车水马龙,或独行的人,或三五成群的人,或行色匆匆,或徐然漫步,又哪里有楚飞扬的半点影子……他紧紧收攥着拳头,真想一拳砸在面前的墙上,那上面正贴着圣桑大提琴组曲《动物狂欢节》的海报。
他实在不该就那么怀疑楚飞扬的,不该没有找楚飞扬确认,就轻信了别人的话。不,虽然他没有找楚飞扬去确认,但是楚飞扬解释了,他却没有听,他只轻信了自己所看到的所谓的“事实”。父亲曾告诫过他,有时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也未必就是事实,事实有时恰恰与人们看到、听到的相反。这就像命运在无聊时捉弄人的小把戏,而意志不坚定的人才会上了命运的当,从而又遭受到命运的惩罚。如今,他正在遭受惩罚,惩罚他找不到楚飞扬,惩罚他饱尝思念的苦,惩罚他将为与楚飞扬的就此错肩而遗憾一生……妈、爸,如果我能找到飞扬,你们能不能允许我和他在一起……妈,你如今又长眠在哪里,我想亲口告诉你,你的儿子喜欢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征得你的同意,我想承接住你多年前的那个祝福。你和爸能不能给我托个梦,告诉我一声,告诉我,我不用结婚,我可以和飞扬在一起……
池恒展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多远,等他回过神来,已是子夜一点多了。他站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寂寥街头,风掠起,一丝凉意扫过,仰望星空,满天闪闪烁烁的星光,不知又是走了几千几万个光年,才到达他的眼中,而楚飞扬与他的距离难道从此也要以光年计算了吗……
“今天起的每晚,纵有星光灿烂……”他喃喃自语,“飞扬,你在哪儿?”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了那个不知拨打了多少次的号码,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他只给楚飞扬留了一句:“飞扬,你在哪儿?”而后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的瞬间,他的心也被挂得抽疼了一下,好像自己的手指不是按在了“挂断”键上,而是戳在了心脏的某处伤口上,戳得心脏一阵痉挛抽搐。
次日上午,池恒展醒来看看时间已是上午了,他就先给秦梓柳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一会儿过去。刚刚分别几日,秦梓柳得知他又来了,喜出望外,一再叮嘱着让他早些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正好也来家里吃午饭。池恒展心中也是一喜,秦姨一定是又想起母亲的什么事情了,也许就能帮助他找到母亲的墓地,也许就能帮助他找到父母当年不得不分离的原因。
池恒展站在秦梓柳家门前,还在想母亲和父亲的事,无意识中习惯性地、一长二地短敲了敲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伸手使劲地揉搓了一把脸,又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愣在了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楚飞扬正站在打开的门前,看着他,微笑中掩饰着落寞和悲伤,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欢喜。那欢喜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突然面对心慕以久的人时的那种不由自主的,无法经由大脑去掌控尺度,去计算精度的欢喜,全然由着眼睛出卖了自己想要努力掩饰的心思。池恒展把楚飞扬的落寞、悲伤和欢喜都看到了眼里,他看到正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自己,蓦然发现了前方的一星点儿光亮。虽然那点儿光亮有些微弱,但足以给他走下去的勇气和动力:他也许还可以让楚飞扬回心转意。
“请进。”楚飞扬向后让了几步。
“满满,是不是恒展来了?”秦梓柳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双手沾满了水。
楚飞扬面露尴尬地看了一眼池恒展,对母亲说:“妈,我都多大了,有客人在,就别叫小名了。恒展,快请进来吧。”
池恒展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走进门,然后才想起来要说什么:“飞扬,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秦姨的……儿子?”
秦梓柳止不住的笑意盈盈,欢喜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先聊着啊,我去做饭。”
楚飞扬一边给池恒展沏茶,一边回答他,“我是想回来看看我妈。”说着,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虎牙在笑容里闪烁可见,“一回来就听我妈说起了你的事情,我当时也吃惊不小呢。请喝茶。”
池恒展知道楚飞扬笑的时候,只要露出了虎牙,就说明那个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是放松的,所以每每他吻楚飞扬时,就特别喜欢用舌尖去舔那颗虎牙。可“请喝茶”三个字立刻又让他感到楚飞扬对他的态度变得太过陌生,太过疏远,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亲密的事情,仅仅是个普通的同事,他心里一下子就冷了,像被扔进了三九隆冬的无边雪原。飞扬,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刚刚见到我时,不也是真心高兴的吗?可是现在,又为什么这么陌生,这么疏远?
他又想起母亲信中说到的对未出生的两个孩子的期盼,成为夫妻或好友,母亲一定想不到他和楚飞扬的关系却原来是这样。如果母亲知道楚飞扬是秦姨的儿子,又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呢?他接过楚飞扬递过来的茶杯,这时他才仔细打量了一下楚飞扬,明显地瘦了。
楚飞扬也打量了一下他:“才几天没见,你瘦了不少,这段时间一定很累吧。中午多吃些,我妈做的菜特别好吃。”
池恒展想拥抱他,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想对他说,我当然会瘦了,我大老远地跑到四川去找你,昨晚又在大街上像个游魂野鬼一样地走了大半夜,在找你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他看着楚飞扬,楚飞扬却已转过脸去看着电视。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都盯着闹哄哄的电视屏幕,却都留意着对方的哪怕很微小的一个举动。直到秦梓柳将菜端出来,喊他们吃饭,他们才像得了解放似的,从沙发上一下站起身,端碗的端碗,拿筷子的拿筷子。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边,热气腾腾地一桌饭菜散发出过年的味道来。
秦梓柳特别地高兴,看看池恒展,又看看楚飞扬:“哎呀,真想不到,你们竟然认识,还在一个公司上班,这是有多深的缘分啊!”
“是啊,秦姨,您还记得我母亲的信里提过的吧,希望我和飞扬能够成为夫妻或朋友呢。”池恒展说着看了一眼楚飞扬。
楚飞扬夹住了一块烧茄块正准备往嘴里送,听到池恒展的话,筷子一松,茄块一下子掉在桌面上,油星飞溅到四周。
秦梓柳匆忙拿餐巾纸递给楚飞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叮嘱道:“当心些,别沾身上油了。”
池恒展本就是存心要看楚飞扬的反应的,同时也是想要触探楚飞扬对他的真正态度。他又说:“秦姨,飞扬跟您说过没有,我们从进公司上班第一天就认识了,关系特别好。”
“说啦,”秦梓柳从儿子身上移回目光,“说你们是好朋友,你平时也挺照顾他的。”
池恒展又看了看楚飞扬,还好,对于他们的关系“好”这一点,楚飞扬并没有隐瞒。
楚飞扬脸上只是略带着些敷衍的笑,也不说话,只安静吃饭。
秦梓柳却忍不住地笑着,欣慰地说:“这样多好啊,看着你们就像看着我自己的两个儿子。恒展,多吃些,别客气,啊?”
吃完饭,池恒展和楚飞扬都自告奋勇帮忙收拾洗涮,秦梓柳笑呵呵地由着他们去,自己坐着看看电视。池恒展和楚飞扬并肩站在厨房里,一个洗餐具,一个接过来用软布擦干水,就像他们平时在一起时那样,配合得很默契,却都无语。全都收拾完后,楚飞扬擦干净手,正准备转身去客厅,就被池恒展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楚飞扬停在了原地,身体有些僵直,低声地说:“放开我。”
语气平淡无奇,听在池恒展的耳中却比打了他一拳还要让他难受,也让他更想紧紧地抱住楚飞扬。他将脸埋在楚飞扬的肩上,小声说:“别动,就让我抱一下,就只是抱一下。”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不仅仅只是想抱一下楚飞扬那么简单。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复杂的情愫,可他现在不想去厘清什么,也不想管什么慕容林林,只要能先抱一下楚飞扬也好。
楚飞扬一动不动地站着,在池恒展的胳膊松开的一刹那,他径直地走向客厅。池恒展也跟着走进客厅。两个人陪着秦梓柳看着电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池恒展很享受这样的时光,这是一种以母性为中心的、温馨的家庭氛围,只是他能感觉到楚飞扬还是在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这让他心里非常不好受,很憋闷,憋得他想要大声地嘶吼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