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唐鉴番外-半亩方塘一鉴开（1）（1 / 1）
唐鉴已经知道君顾回来了。
他每天开车都会路过那家古董铺子，哪怕多绕十里路。
他亲眼看着那家暗淡蒙尘的店面重新变得窗明几净，挂上了淡黄的窗帘和红灯笼。
他在门口看到过那条总是跑来跑去的傻狗，也看到过扎眼的陈慕之。
还有君顾。
他没办法再去惊扰那样平淡和幸福的日子。
他唐鉴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从来没有什么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觉悟。
他只是害怕。
他想起陈慕之走后君顾承受的那些痛苦，沾染了他吐出的血的衣服还在唐鉴家的柜子里放着，他想起那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头背上密集的针孔，至今还觉得恐慌。
他唐鉴从来心胸狭隘，他并不能承受君顾现在的幸福与他无关，他依旧心痛地夜不能寐，喝醉了会发疯，会怨毒。
可是他没办法。
即使他永远不能笑着祝福，即使他永远饱受折磨，他也不敢再去横加干涉。
在君顾不在的这半年，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换个城市生活，甚至卖掉了信托公司的股份，交出了管理权。
但临走的时候，他又放弃了。
他还是想呆在这里，只要还在这里，他似乎还能闻到君顾的气息，那过去的二十年点点滴滴，似乎还历历在目。
从个头不及护城河围墙高，长到现在进地铁里都要低头，是君顾牵着他走遍了四九城，他没办法离开。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加之为人冷酷自私，这么些年，几乎没有人在他心里留下鸿泥雪爪。
他现在想到大学时候为了陪女朋友而不屑多和君顾说一句话，曾经为了陪刘卉和岳丈一家而让君顾一个人过年，他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无关紧要，甚至在他心里只有个模糊轮廓的人，怎么会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光阴。
如果早知他只有这么二十几年，他怎么会这样肆意挥霍呢？
自从君顾离开他，他的心好像也软了一点，名利金钱好像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了，他疲于应酬，年轻时的纸醉金迷已经足够，现在已是厌倦。
他开始频繁想起以前，在怀念君顾之余，偶尔会想到他还有一个前妻和一个女儿。
现在他功成名就，身上少了浮躁和市侩，人也变得沉稳淡薄，刘卉见了他，也不再喋喋不休，她多次示意复婚无果之后，两人的相处也有些尴尬，多是沉默的。
唐思已经上三年级了，懂事很快，见了人黑溜溜的眼睛直转，一看就少不了心眼。
唐鉴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唐思竟然还挺喜欢他，对着他一副亲热，嘴也甜。
唐鉴想了想，可能是自己给唐思花钱太多了，唐思小小年纪就开始炫耀攀比，今天要书包、裙子、手表都要限量版的，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金光闪闪的公主。
说实话，唐鉴天生操蛋，即使这个小女孩骨子里流着自己的血，他也没办法拿出多少爱来，爱不够，只能钱来凑，也算是聊表心意。
有一次周五他开车接唐思放学，唐思眼睛一转，非拉着同行的几个女生上车，让唐鉴把她们一一送回家，虽然她们家离学校不足五百米。
小女孩子们羡慕地和唐思说：“思思，你爸爸好年轻好帅啊……”
于是唐思自豪无比，唐鉴只能在墨镜后苦笑。
唐鉴有一次起了心思，穿了身旧夹克，骑着辆小区门口的城市公用自行车就去接唐思了，唐思在校门口远远瞅见他，顿时神色紧张，一溜小跑就顺着墙角走了。
唐鉴无奈苦笑，这才三年级的小学生啊，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后来唐鉴对唐思也没什么差别，该给钱给钱，要什么买什么，就是更少去探望她们母女。
唐鉴倒不是受伤，对于这种事他很看得开，毕竟他早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无条件地对他好。
不是因为他的脸，也不是因为他的钱。
只可惜，最终他弄丢了那个人。
他想他这一生都没办法再爱上其他人。
再不会有那样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一个人，再不会有人把逢年过节碗里仅有的一块肉给他，再不会有人陪他在阴暗狭小的房子里幻想未来，再不会有人一笔一划教他练字，再不会有人为了他的人生牺牲自己的人生。
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也不会给自己机会。
他合该后半生永远遗憾，永远痛悔，怀抱着过去，怀抱着属于他的君顾而死。
只这样想想，他便有一种畅快的自虐感。
夜深人静，唐鉴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坐在窗前往外看。
小区里静悄悄的，对面的楼宇仅有一两户亮着灯，不知道主人为何不能成眠。
饮尽一杯酒，他回到书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照片，是他和君顾在巴厘岛拍的。
他抚摸着那些照片，君顾的眼神很纯粹，笑容天真，他忘记了所有，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翻开一页书，一叠信纸落了出来。
唐鉴慢慢摩挲着信纸的边缘，深刻的轮廓变得柔和。
这些信是他陆续写的，有的是在君顾把他当成陈慕之的那一年，有的是在君顾走后，已经写了厚厚一沓，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候词不达意。
只是他满腔的心绪，不知往何处倾泻。
他想到和君顾最后相处的那大半年，君顾很多东西都记不清，反应有点慢，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充满了耐心，像对待自己的珍宝一样，小心呵护着，虽然一直在付出，可竟然也那么满足。
他这一辈子，最烦别人占他便宜，可是那时候能被君顾需要，让他觉得很幸福。
尽管他只是个替代品。
只能说造化弄人，很久以前，君顾心里眼里都是他，他却视而不见，等到成为一个替代品的时候，他却珍而重之。
那一年来，他无时不刻地关注着君顾，哪怕君顾皱一个眉头那样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揪心半天。
君顾一直是个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言语上更不会表达，只有用心关注他才能揣测他的心意。
比如他吃到不喜欢的东西会咀嚼地很慢，像是很费力的样子；他不开心地时候会把书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理一遍，每本书的边角页面都弄得平整光洁，还会奋力擦地板和浴缸，累得满头大汗地时候就会在窗前发呆；他开心地时候眼睛会很亮，无论在做什么嘴角都有若有似无地笑，写出来的书法都会显得很轻快。
他从未这样关心在意君顾，那种用心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美好。
在那偷来的一年里，他比以前的二十年加在一起都要用心，他唯恐第二天醒来，他就什么都没了。
他得偿所愿的人生其实蒙着一层恐慌的外衣，可即使是虚假的幸福，也是幸福。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了。
并不是用心就能够将那样的幸福无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