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伏旱千里(十四)(1 / 1)
这不是乐正鲤第一次见到殷冉遗这种状态了,比起上一次在楼梯间时的转瞬即逝,这一次这种游离的状态显然维持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乐正鲤抬手握住殷冉遗的手腕,低声喊着殷冉遗的名字。
殷冉遗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不带丝毫的感情起伏,乐正鲤被这种眼神看得背后发凉,握着殷冉遗手腕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力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自己继续看着殷冉遗的双眼,也许是希望对方眨一下眼睛就能立刻恢复正常?
“殷冉遗……”
耳畔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许恳求意味一般的可怜,殷冉遗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的视线茫茫然落到了身前人抓着自己的手腕上;乐正鲤腕上那一枚纯黑的鳞片如同当头棒喝,让殷冉遗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便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正要打到自己脸上的手掌。
直到完全握住对方的手腕,殷冉遗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乐正鲤举到半空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刻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看电视里都这么演,发疯的给一巴掌就好了吗……”
殷冉遗哭笑不得地松手,“抱歉,吓到你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乐正鲤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当下便嘀咕了一句:“再有下次我就先扇你一巴掌。”
殷冉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
郭玄一直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此刻才淡淡问了一句:“好了?”看起来对于殷冉遗的这番表现并不诧异,倒似乎是视作寻常。
乐正鲤的目光在这师徒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中充满了疑问,但眼下并不是追问原委的时候,他只得将满腔疑虑压下,倒是一旁的殷冉遗点头称是,又问郭玄:“师父,能不能在这里布阵?”
郭玄并没有追问缘由,他扭头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石柱并那块浮在半空的鱼雕,沉吟片刻才朝殷冉遗二人说道:“你们再投一卦试试。”
殷冉遗点了点头,乐正鲤便从脖子上把那一串铜钱给取了下来交给了殷冉遗,而后双手举到身前平摊开来,他觉得自己此刻只需要完美地扮演好一张桌子就算是帮大忙了。
殷冉遗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乐正鲤这副模样带着几分难得的乖巧可爱,让殷冉遗的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将铜钱合在掌心,二人一同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番要求卜的事情,而后殷冉遗便将铜钱一枚枚放在乐正鲤手中平摊开来,始皇帝钱并太宗钱两枚正面向上,殷冉遗微一挑眉:“贞吉?”
乐正鲤对五行阵法只是粗通,倒是看不出这一卦卦象如何,不过这“贞吉”他倒是听得懂,直白地翻译过来便是“坚持下去可得吉利”的意思,因而抬头问了一句:“这会儿便要布阵?”
殷冉遗抬手将五枚铜钱重又串了起来,一面给乐正鲤挂回脖子上一面道:“嗯,卦象中吉,事不宜迟。”
他说话时附在乐正鲤耳畔低声说话,呼吸之间的热气扑在后者颈上,乐正鲤只觉得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都快烧起来了,想着郭玄还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殷冉遗,“挂好了就松开。”
殷冉遗对他突如其来的推拒有些莫名,明明两个人脸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是吗?当下便松开手,微微皱着眉头问道:“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乐正鲤抬手戳了一下殷冉遗的额头:“闭嘴。”
张九和贺招对于馆内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对于这块能悬在半空的石雕二人都是颇感意外,在看到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时更是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上头特批的A型防弹玻璃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成了渣?
乐正鲤一本正经地解释:“石头是自己浮上去的,玻璃也是自己碎的。”
短暂的解释后,张九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当日从兴隆山上带下来的鱄鱼有死有活,也不知这阵法有没有规定个上限下限,万一鱄鱼不够,无法催动阵法该怎么办?
张九往日觉得,这天下阵法一千阵法自己通晓的便有八百,但如今这阵法似乎恰好在他不知道的那两百当中,他到一旁与郭玄说了几句,便去外头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握着手机回来,朝屋内几人道:“鱄鱼所放方位在何处我并不能确定,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馆内的石柱和鱼雕,补充道:“若是三天内不见成效,我就必须要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
郭玄点头应下:“如果三天内兴隆山上仍不见水,我再另想个求水的法子。”
张九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郭先生了。”
片刻之后,门外便有一群手中提着数个竹篓的青年人鱼贯而入,走进馆内后他们便将背上背着的竹篓放在门边排成一列,而后又上前将一地的碎玻璃渣子给收拾干净,尖锐的玻璃碎片在他们手中变得比橡皮泥还要柔软,几乎是微一用力,厚厚的防弹玻璃便在他们掌心被捏成一团,然后不知被他们收在了何处。
馆内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橘黄色的柔和灯光落在这群人的身上,却并没有投射出任何倒影,乐正鲤虽然知道特别科的人大概不会是什么寻常之辈,但乍一见这番阵势倒还是有些吃惊,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了看。
但很快乐正鲤就发现了,无论自己盯着对方的脸看得多认真,他都记不住这些人的容貌如何,哪怕刚刚看完一个人,再在脑海中回想时,也只记得对方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简直比大众脸更大众。
将地面整理干净,这群人又如同来时一般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博物馆,张九看了看门边一排竹篓:“这些鱄鱼放到哪里?要我们帮忙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殷冉遗摇摇头表示不必,而后他牵起乐正鲤的手走到门边,道:“你来。”
他说话时的语气非常笃定,似乎是拿准了乐正鲤知道这些数量众多的鱄鱼应该归于何位,乐正鲤有些搞不清楚殷冉遗在搞什么鬼,当时在山谷中见到一大堆活蹦乱跳的鱄鱼已经让他够吃惊的,哪里会记得住这些鱄鱼从何而出?
乐正鲤有些心虚地看了殷冉遗一眼,但后者神情淡然,没有丝毫玩笑意味,乐正鲤把心一横,既然殷冉遗觉得自己知道,那自己就肯定知道,没准儿随机一放正好就放对了位置呢?
这么想着,乐正鲤便弯腰从竹篓中捉出了一条鱄鱼,小臂长短的大鱼被桑叶包裹起来,只在被抓住的一瞬间略微摆动了一下表示自己还活着。乐正鲤拿着鱼走到那块鱼雕前面,回想起当日在山中时,是殷冉遗先取出了这块石雕,而后泥地中才跳出这么多鱄鱼,那么这些鱄鱼大概就应该放在附近位置?
就在他犹豫是该将鱄鱼随手一放还是再观察一番的时候,手中一直安安静静的鱄鱼忽然大力地甩了一下尾巴,力道大得乐正鲤几乎都要拿捏不住,他赶紧双手捉住鱄鱼,但他很快发现,这条鱼似乎不是想要挣脱他的手,而是要让他往前面再走几步。
乐正鲤有些诧异地看着手中的大鱼,巴掌大小的桑叶层层叠叠包了数层,此刻也就勉强能看得见个细长如同猪尾的尾巴尖。
只犹豫了一瞬,乐正鲤便微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鱄鱼挣扎的力道果然又小了几分,只是仍旧在他手中轻轻摆动,乐正鲤闭上眼睛,完全只凭借手中感触分辨鱄鱼摆动方向;这个过程中博物馆里其他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殷冉遗一直站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面前的青年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而后往右侧走了几步,将鱄鱼放在地上,而后又将包裹着它的桑叶全部取下。
那条鱄鱼“昂”了一声,猛地弓起身子一弹,然后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头扎入了大理石板地面,就像寻常鱼儿入水一般的轻巧,地面光洁如新不见任何裂纹,若非亲眼所见,乐正鲤几乎要把这当成一次奇异的魔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