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木樨镇上蓑衣渡(1 / 1)
他们就这么来到桐州,传说中的边疆之地。看到那些与枸雪城不一样的人情风物时,楚桓眼中总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蛮夷”两字。
原来左康这一年来就是混迹这里。世子大人不屑地撇撇嘴角:果然是一介莽夫。
但他却不得不来。温良玉一定要出游散心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桃花殒出现在这里,即便是那只狡猾的米虫不提要求,楚桓待他身体好转后也必然带他到桐州的。
为了解温良玉身上的毒,为了把当初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楚桓的心思,温良玉自然是不了解的。他只一路看着桐州风物,与出发前所阅读的书籍默默比较,他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为己所用。但这样的长途旅行对他来说显然太过辛苦。温良玉又开始衰弱下来,咳嗽时也常带出血丝。于是在某一次剧烈的咳嗽后,他又一次昏迷过去。
“良玉——”倒下的瞬间是楚桓抱住的他,他看到了楚桓焦急的脸。
“怎么样?”楚桓问阿箐。
小姑娘将三个指头从温良玉腕上挪回来,神色凝重:“桃花殒之毒又弥散开了,这里的气候也加重了他的肺病。”
桐州多瘴气。时近暮春,沿途的夭桃凋落,毛茸茸的小桃子在枝子上发出来,纷纷扬扬的花瓣看起来倒是很美的。但这些如霞似锦的粉色花雨却有个非常可怕的名字——桃花瘴。它们年复一年的堆积腐烂,滋生的流瘴蛊虫不是一般的外乡人可以承受,据说桃花殒也自其中提取。
温良玉虚弱地躺在楚桓怀中,口中颠三倒四地喃喃,神志恍惚不清。他的脸又呈现出明艳得近乎妖异的嫣红色。左康上前翻了翻温良玉的眼皮——他一直易容成侍卫跟在车队左右——说着:“不能再走陆路了。马车颠簸,山岭下又有瘴气堆积。我们走水路,从清涟江到木樨镇,再想办法去桃花坞。”
于是温良玉醒来时,已经身在船上了。
船是大船,世子哪怕身在化外,也有法子把他安置妥当。一江碧水,两岸青山一座座地滑过去,说不尽的明妍。船舱口垂着细帘,软榻也细心地调至可遥望风景的高度——世子虽一路都与米虫生着闷气,照顾起他来还是很细致的。
念及这一桩,温良玉想到楚桓从出发开始就不变的怄气脸,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偷偷看过去,楚桓背着身子在船头站着,并没有过来看自己,虽然温良玉笃定在自己清醒的前一秒,他一定是守在身边的。
唔,怎么和解呢?先向他开口好像输了面子……
眼珠一转,米虫开始娇弱地咳了起来。
侍琴赶紧扶住他:“公子可要些水?”
楚桓远远地动了一动,却没过来。
也是,温良玉不是科班出身,自己听着都觉得假得很。他又用力咳了几下,终于引出真的来。侍琴赶紧给他拍背,温良玉尽力咳了一会,大惊小怪地说道:“这…这帕子上是什么?”
侍琴一愣,丝帕上可什么都没有。紧接着温良玉又一声心灰意冷的长叹:“侍琴,去给我寻把刀子来,给我个痛快,也省得这样零碎受苦。”这下楚桓再扛不住了,飞身过来一叠声地让侍琴将丝帕扔了,搂着米虫柔声安慰:“咳时带出一星半点来不算什么,良玉你何必灰心至此?”
嘟嘟囔囔劝了半天,米虫才满意地收起那副“我不想活了”的作相,全然没留意到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搂搂抱抱的这两人恨得咬牙切齿。
大船正往前行着,前方哗啦一阵芦苇响,一只小船从苇丛中荡了出来。
“是哪个在前面?”
非常浓重的桐州口音,循声看去,一个女子站在小船上。她撑着长篙,一身红衣,鸦羽似的长发披在肩上,原来是个越女。众人看到她时都不由呆了一呆,这女子有着利剑般直击人心的美丽,那是在充满野性的山间滋养出来的。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的银铃泠泠作响,和她的声音一样清脆。
“姑娘,我们是要到桃花坞求医的。”左康抢先一步对她说道。因上次险些被温良玉识破,他出发后都吃阿箐调配的药,声音也大有改变。
“哦,去桃花坞啊……”越人女子将长篙一点就跳上大船来。楚桓面露不悦,左康用目光制止了他。
“是哪个得了病,这个阿妹吗?”她在温良玉榻前俯下了身子,笑眯眯地问。温良玉不由大囧。楚桓的恶趣味,非让他穿着飘飘欲仙的丝质睡衣,从体态上根本看不出男女。更兼他昏迷时青丝散乱,此刻露出半张脸来也难怪这越女辨不清。
因左康表现郑重,楚桓也就醒过味来——越人善于用蛊下毒,在桐州遇到越人千万不得怠慢。桃花坞又是越人的聚居地。这越女主动发问,说不定对他们有帮助也未可知。于是世子声音沉痛地说道:“內子病得久了,百般医治无效。听闻桃花坞有巫医可治各种杂症,因此在下千里迢迢带內子到这里来。”
这声声“內子”不但左康听了抓狂,就是温良玉也几乎要朝楚桓殴过去。但世子的手暗暗在他腰上一掐,温良玉也只得配合地歪在他怀中闭眼做柔弱状。越女滴溜溜上下打量着温良玉,良久对楚桓笑道:“原来你还是个专情的。我最喜欢专情的男人,也最心疼生病的小阿妹。”
越女笑吟吟地朝温良玉伸过一只手来,在他脸上摸了一记:“小阿妹不要怕,你在桃花坞会遇着好巫医的。”她的年纪分明比温良玉小上几岁,充起姐姐来却是大言不惭。温良玉不由一阵哆嗦,突然庆幸自己只需歪着装娇弱实在是太好了。
没有替温良玉诊脉之类,那越女说:“这小阿妹的症侯在夜里容易咳喘,我给你们留下些东西,说不定有用。”说着她从腰上解下一枚银铃塞到温良玉手中,又在他另一侧脸颊摸了一把,这才咯咯笑着跳下大船,就着长篙将小船撑回芦苇荡里去了。
“小阿妹……”温良玉想着这个称谓嘴角抽抽,实在比楚桓的那一声声“内子”还令人毛骨悚然。
是夜大船依旧在清涟江上漂着,眼看天明就可到木樨镇,温良玉的病情却恶化了。子时一过,他越咳越厉害,真的将血都咳了出来。看着绢帕上的一朵朵红梅,他深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早知如此何苦自己咒自己。更要命的是,以往他咳得稍厉害一些就会昏迷,无形中倒减了很多痛苦。而尽管他此时已力竭神危,只能惨白着脸倒在楚桓怀中喘息,仍是神志清醒无比,咳得也就越发剧烈。
“那个越女在他身上下了非常强的提神醒脑的药。”仔细给温良玉诊看后,阿箐下了这么个结论。
“什么……”温良玉又是一口鲜血咳出来:“我怎么就得罪了她……”
阿箐看着他的惨状惋惜地摇了摇头:“或许人家是怪你假扮小阿妹……”
温良玉眼前一黑,思量着真让侍琴去找把刀子算了。楚桓也急得变了颜色。倒是左康把那越女留下的银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说:“我知道她是谁了。”
“她就是蓑衣渡的引渡人,红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