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1 / 1)
医院里。
坠落悬崖好比一场噩梦,但是刘雨霏却总是醒不过来。又一次,坠入山崖,梦里的山崖比实际得更加陡峭、幽深。
“啊!”刘雨霏终于从那轮回的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呼吸紧促。
“你终于醒了。我叫大夫看看。”迷糊中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刘雨霏尽力让呼吸平复。阳光如同流水般射进房间里,刘雨霏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原来死里逃生是这样。
“一切生命体征正常。”医生说。
“大夫,我竟然没有死。”
“是呀,从那么高的山上坠落,竟然除了几处外伤和腿部骨折外。真是奇迹,只是和你来的那位先生……”
“先生?什么?”
“没事,你先休息吧。”医生和护士匆匆离开病房。
阳光如同一支支利箭般射入刘雨霏的眼睛,也刺痛着她的记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挫伤的疼痛,骨折的疼痛早已不察觉,思绪如同海浪拍打沙滩般不断地冲破自己的记忆之门。
那天,那天,那天……
刘雨霏举着芯片纵身跃下。“不要!”谢长伟悲号着。刚才还颤颤巍巍的谢长伟竟然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刘雨霏。他拼尽全力抱住刘雨霏,但还是抵挡不住坠崖的巨大惯性,他和刘雨霏双双跌下山崖。
“大哥,怎么能……”刘雨霏早已满脸泪水。
“我不能……”谢长伟紧紧抱住刘雨霏,将刘雨霏的头紧紧揽入自己怀里,用自己的手臂抱紧刘雨霏的头部。“虽然这样也是未知数。但是……“
山谷里树木丛生,刘雨霏和谢长伟坠入后,遇到了枝蔓的重重阻碍,下坠的力量也变小,但还是”嘭"的一声坠落在山谷中。这些树保护了他们的性命!后来刘雨霏就昏死过去,听护士说是看护园陵的人在巡山时发现他们,将他们送入医院。
“大哥!”刘雨霏眼里噙满泪水,费力的爬到床前,疯了般的按床头的警报。当医生和护士赶来时,只见刘雨霏爬在床上,固定好的腿早已耷拉在床边,她满脸泪水,粗重的喘息着,口中抽噎道:“大哥,大哥……”
护士焦急地扶着刘雨霏道:“你怎么了?”
刘雨霏用力转过身,抓住护士的衣襟道:“告诉我,告诉我和我送来的那个男病人怎么样?我要去看他,去看他……”
“小姐,你要冷静。先照顾好自己。那位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护士小姐,请带我看看他,是因为我,是我 ,他才……没有我,他本应该幸福生活的!”
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位哭得如此悲伤而撕心裂肺的女人。也几乎没有见过一个可以那样平尽全力保护那个女人的男人。护士被刘雨霏的眼泪和谢长伟的无畏打动了。她搀扶着刘雨霏来到重症病房。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谢长伟的头上。手臂上缠满了绷带,嘴上罩着厚厚的氧气罩。那个憨厚善良的人不见了,病床上的人宛如死尸。
“命是救过来了,只是上了脊椎,估计下半身瘫痪了。”护士惋惜道。
“大哥,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竟然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就毁了自己一生。”刘雨霏伏在玻璃上流泪道。
每日,刘雨霏都要来看谢长伟。渐渐地,除了腿以外,其他的伤也好了。谢长伟的生命体征也平稳,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但是却仍是昏迷不醒,医生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刘雨霏主动和谢长伟住在一间病房,方便尽自己微薄之力照顾他。
昏迷了将近两周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谢长伟苏醒了。
在别人看来,我好像是昏迷不醒。可是,我却享受了一次丰富的生活。这麽多年来,我不是在村子里砍柴、喂猪就是锄地。后来到了剧团,每天早晨6点起床,重复的练功、演出。唯一的乐趣就是听老师讲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来到城里,早晨睡觉、晚上出车,守着那个几平米见方的房子,我的日子好似在一片发臭的泥沼中,永远的黑暗、沉闷。
我来到一个地方,那是我最挂念的地方,是那个叫做“南坡”的地方。我们村里人不像城里人讲究什么优雅,起名字简单而又随意。这山坡在我们村子的南面,所以就叫“南坡”了。“南坡”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春天时,如同绒毛般的嫩绿的小草铺满山坡,点缀着红的、黄的、白的各色野花。夏天时,草长得足有半个大人那么高,满坡充溢着草的清香。那棵在爷爷的爷爷时候就有的老槐树,仍旧枝繁叶茂,躺在树阴下,别提有多凉快了。秋天,坡上一片金黄,估计当年皇帝爷爷的宫殿也没这麽气派。冬天,虽然草木凋敝,但赶上下雪,白皑皑的雪如同被子般盖在坡上。我们就在坡上堆个顶漂亮的雪人,偷了家里的萝卜做鼻子。嘿嘿。要不就是和三胖、二黑打雪仗,非把自己弄得和那雪人一样才罢休。
现在正是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炙烤着。我赶着那头老黄牛来到“南坡”,那头牛甩着尾巴在悠然咀嚼着草。我就躺在大槐树下偷闲。
“阿嚏!”
“嘿嘿。”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坏丫头。”
“叔婶儿让你放牛,你却来这里睡懒觉。”
“这麽热的天气,在大树下乘凉,赛过活神仙!倒是你这丫头,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来这里?”
“给你……”
"玲子,哎呀,是桃子呀。"
“快吃吧。”玲子红红的脸上挂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那你呢?”
“我吃过了……”玲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胡说,你肯定没吃。这种稀罕东西你们家估计也少有,就是有了也就一两个。你娘肯定让你和你妹妹一人一半。是不是?”
“什么也瞒不过你,长伟哥。”
“我怎么忍心吃,诺!你吃吧。”我把桃子塞到玲子手里,任她如何推,我就是不应。就这样,我们两个为了让对方吃到那个水汪汪、甜丝丝的桃子而推让的。你瞧!连那头老牛也在一旁哞哞地笑我们。
桃子的汁水流的我们满手都是。“咚”一声,桃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顺着坡势,向前一滚,滚到老牛面前,老牛“哞……”一叫,开心的把那半块桃子收入自己胃里。
“哎呀,让你吃不吃,你瞧,这样好了。”玲子几近哭得说。
我摸摸后脑勺说:“真是可惜,要你吃也不吃。”
“就是!你早吃了不就好了?”
玲子默默地流下眼泪。我摸摸她那油光光的辫子,咧嘴笑道:“没事,以后娶你做媳妇,天天给你买比这更甜、更大的桃子。”
玲子的脸瞬间变得绯红,低着头,柔声道:“讨厌,谁答应做你的媳妇。”
“你娘和我娘不是约定好了。”我有些坏坏的笑道。
那天,我们躺在槐树下一整个下午,聊着有的没的事情。一直到天黑了才相伴回家。忽然,冬天到了,“南坡”铺满了白雪,老槐树的树杈上都缀着白雪,好似穿着银盔甲的老武士。我和玲子堆了一个一人高的大雪人。
“哎呀,这样子真丑。”玲子抱怨道,小圆脸冻得红彤彤的。
“别怕!有我呢。”我从棉袄里掏出一个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脸上。又从袖管中拿出两颗黑豆当做眼睛。“怎摸样?玲子。”
“哎呀,你不怕婶儿骂你败家。”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妈不会说的。”
我从地上拿了一大把雪,团成一个大雪球朝玲子丢去。“讨厌!”玲子也向我丢了个大雪球。我们绕着老槐树追跑着、欢笑着。雪仗打累了就躺在雪地上,望着蓝澄澄的天……
“大哥,大哥,大哥……”我听到了急切而又温情的呼唤。这样的呼唤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是玲子吗?
“玲子,玲子……”我也回应着。
“大夫,大夫!快看看!”,“醒了。”,“终于醒了,他醒了!”我听到一连串嘈杂的声音。我的意识渐渐清醒,我的双眼睁开。但是我眼前的人不是玲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而又似曾相识的女人。
“大哥,你终于醒了。你要是醒不来,我……”
“我这是在哪里?”……
“我这是在哪里?”谢长伟有些迷糊的向周边环视着。
“大哥,是医院。那天……”
“你……我们……那天……医院……”谢长伟闭上眼睛,开始整理思绪。最近发生的一切如同洪水一般涌来。谢长伟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不由自己的颤抖。
“大哥,不要想了!还是赶快休息吧。”刘雨霏赶忙为谢长伟掖被子,安顿他休息。
谢长伟抓住刘雨霏的手,道:“我……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大哥,你记起来了……”刘雨霏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中流露出欣慰却又担心的感情,“两周了。”
“这么久。不过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谢长伟微笑道。“那你的伤呢?”
“是大哥……保护了我。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反正,大哥我会贡献出你的一切报答你的恩情”刘雨霏带着哭腔道。
“这是我的选择。”谢长伟转头看到刘雨霏还打着石膏的腿。“还说已经完全好了,腿断了就要在床上躺着才能快点好。我看看。”说着谢长伟伸手触摸刘雨霏打了石膏的地方,并且扭转身体,调整角度。
刘雨霏见状,连忙扑在谢长伟身上:“没事。大哥,你还是躺在床上不要动了。”
“哦,怎么回事,我刚才转身,总觉得下半身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是我睡昏了头了吧。”
“哦,今天医生还和我说,像你这种卧床久了,难免有些腿脚不听使唤。过几天就好了。”
“好像是,我爹不能动的时候,就腿脚不听使唤。那我应该尽可能赶快恢复。”谢长伟又一次尽力起身。
“不要!医生……医生说这两天你最好继续卧床,给肌肉和大脑一个缓冲。急于活动不好。”刘雨霏将头偏向一边语气生硬的对谢长伟说。
“是这样呀。那群家伙呢?”
“他们以为我们死了。”
“真是万幸呀。那那个芯片呢?”
“摔碎了……”
“怎么这样,那么那群坏家伙的罪行就没办法揭露了?”
“管这些干什么,你还是管好自己的身体!”刘雨霏带着哭腔喊道。
“别这么激动,虽然经历了那样凶险的事情,我们不是都好好的。”
“大哥,你……真的不应该卷进去,还把自己这辈子害的……”刘雨霏已经泣不成声。
“什么我这辈子?我怎么了!”
“……”刘雨霏为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感到慌张,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刘雨霏,你出来一下。”医生在门口招刘雨霏出门。
“大哥,我和医生说两句话。你躺好了。”刘雨霏柔声安抚道,架着拐出门。
“刘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医生搀扶刘雨霏来到办公室。“还没有和他说吧。”
“医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刘雨霏掩面哭泣。
“可是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呀!他必须接受。”
“好吧,我找机会尽快和他说。请在这之前什么都不要说。”
“好的。”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病房,我先回了。”
“好的,我送你回去。”
“谢谢医生。”
医生搀扶着刘雨霏到病房,推开病房门,他们都让眼前的一切吓呆了。谢长伟趴在地上,满目狰狞的悲号道:“我的腿……”
刘雨霏和医生出去大概有十分钟了还没有回来,谢长伟觉得口渴得很,便要起身拿身边桌子上的水来喝。“咦,怎么起不来?”谢长伟疑惑道。“大概是躺的时间久了,人竟然软成这副德行。”谢长伟这一次用双臂使劲撑起身体,虽然身子歪歪的搁在床头,但是身子还是没有起来。“下半身怎么像个大石头一样,挪不动?难不成……不可能,不可能!我没事,他们都说我没事!”谢长伟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脊梁骨在发冷。他试着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却没有感觉,谢长伟的紧张又升级,只觉得额头上沁满了冷汗。他用同样的力度去捶打自己的胳膊,“哎呦!”谢长伟疼的叫了一声,但随即而来的是悲伤、恐惧,谢长伟掀开被子,试图让脚趾翘起,但是却没有反应。
“啊!”谢长伟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样悲号。他艰难的向前,却一个猛子,从床上重重地跌下,他想起来,这条本来应该是助手的腿,却成了甩不掉的沉重包袱,他怎么也起不来,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一般在地板上蠕动。愤怒、悲哀、绝望充斥着谢长伟,他在哭泣,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三次哭泣,一次是关于玲子,第二次是父母去世,但是这次却是最伤心的一次,连那一次都比不上这一次,当时他以为他失去了整个世界,那一次失去了心灵的世界,这一次,失去了肉体,这一次,他真的失去了整个世界。
这时,刘雨霏与医生一起进来,看到了在地上的,绝望的谢长伟。
“大哥!”刘雨霏甩掉了拐,一瘸一拐的扑向谢长伟。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谢长伟怒吼着,把前来搀扶的刘雨霏甩在地上。
“这位先生,您先冷静一下。还是先上床,您……”原来谢长伟的裤子上竟沾满了屎尿,他却浑然不觉。刘雨霏也看到了,她坐在谢长伟身边掩面哭泣。
“我不需要你们同情,就这样吧!”谢长伟爬在地上,倔强的用力撑起身体,但却还是倒下了。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医生、护士都束手无策,只能默默的看着这个人绝望的挣扎。
此时,刘雨霏站起身,一瘸一拐的从护士手中拿来干净的衣裤,走向谢长伟。“你干什么!”谢长伟发红的眼睛瞪着刘雨霏。
“就算不想让人同情,你也做出点样子。瞧你现在,怎么能行!”刘雨霏严厉的说着并且开始帮谢长伟换衣服。旁边的医生护士顿时吓了一跳,这个女人竟然这样对病人说话。此时谢长伟才发现自己竟然屎尿糊了满裤子却浑然不觉,悲愤之情再一次涌上心头。
“你其实不用内疚,成了今天这样我都是自愿的,和你没关系。”谢长伟冷冷道,可是他发红的眼睛噙着泪水。
“我没有内疚,也没想同情你。只是我说过我要报答你,我还不想食言。”刘雨霏故意背对谢长伟说。
“我不要你报答!”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做好我的就行。只可惜你连你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对着他人乱吼。看来不是你不想让他人同情,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让别人同情吧。”
“刘小姐!”医生向刘雨霏呵斥道。
“怎么,这是事实。”刘雨霏好似带着讥笑说道。谢长伟趴在地上,默然不语,身体却犹如风中树叶一般颤抖。
刘雨霏转过头,语气柔和道:“大哥,我知道,全是我,你今天……可是,请你也要坚强,我会陪着你走完这条路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对你最微薄的报答。我在遇到你之前,生活的世界是冰冷的,但是,是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热情的。但是你……请你再带我看看这个热情的世界!”
谢长伟的抽搐渐渐停止,他的眼睛里渐渐恢复平静,却仍旧蒙着化不开的悲伤。
刘雨霏开始帮他换衣服,谢长伟抓住她的手说;“这不合适,请叫一个男的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