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风清路长(1 / 1)
正午,子青殿的东暖阁里,孟绍濂满眼血丝,握着文依的手,久久不放开。
文依虚弱地笑着:“让皇上担忧了,臣妾没事。”
“还说没事,三日之间,朕的皇儿没有了,你也憔悴成这样,你让朕怎能不担忧?这样凶险的异虫,你为何不早告诉朕?好让朕派人救治公主,为何你要亲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孟绍濂的目光几乎是一刻不离文依苍白的脸。
“皇帝太过偏听偏信了?什么斑斓虎蛊?哀家从来没有听过。简直荒谬绝伦。”太后厉声道,“顾文依,你好大的胆子,刚刚回宫就装神弄鬼,不仅阻碍太医救治公主,致使公主救治不及,还损伤龙体,妖言惑众。哀家已经不能顾念皇帝了,必须要将你赐死,方能整治宫闱,绝不能让你如此损害皇宫清誉。”
一旁正抱着盒子的采葭忙跪下,道:“启禀太后,公主确实是被斑斓虎蛊钻入体内吸尽血液而死,我家娘娘没有说错,而且,死虫就在盒中,请太后观看。”
“大胆奴才,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给哀家拉出去,乱棍打死。”太后怒道。
孟绍濂几乎是青筋爆出。
文依忙拉住他,向太后道:“太后息怒,采葭之言乃是听臣妾说的,公主所中确是异虫,名斑斓虎蛊,极为罕见,以吸食血液为生,请太后明察。”
“若真如你说如此奇异罕见,为何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带入宫中的?”太后道,语气中满是咄咄逼人。
“文依乃是在书中看到,这种异虫寻无可寻,亦不是中原所产,文依无从得来。”文依道。
“所以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不然众位国手太医怎会看不出来?”太后道,语气沉压,直透人心。
孟绍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出声道:“太后所言甚是,当日情急,朕与太后还真是忽视了其他太医,需要传来当时在场的太医问问。王路,去传黄太医,张太医。”
王路忙点头遵旨,赶着就去传人。
不多时,那日随陈以前来的两位太医便于殿中立好。
孟绍濂看了看二人,道:“那日你们也曾为公主诊治,探脉的结果如何?可是如陈太医所言之肠痨?务必据实以答。”
黄张二人对视了一下,似乎因为兹事体大,心存畏惧,道:“回皇上,太后、皇后娘娘,那日公主之脉我二人也曾探过……确实不是陈太医所言的肠痨,只是症状极像,陈太医会看错不足为奇。”
“确如黄太医所言,臣当时也觉得脉象奇异,说是肠痨也未尝不可,只是……脉象之中多了流窜之气,臣当时也不敢断定,回到太医院和黄太医交流之时才知道,原来黄太医也有此感。”张太医道。
“一派胡言,你们和陈以有何冤仇?一定是嫉妒他乃太医院之首。”皇后忽然出声急道。
“皇后且听着。”孟绍濂冷声道。
顾文乔待要再说,见绍濂面色阴沉,只得禁声。
“那日为何不说?”太后掸了掸衣角,道。
“臣见衿妃娘娘与陈太医各执一词,而且所赌巨大,臣等实在惶恐,臣等惶恐……”说罢,二人俱跪下。
太后显是极讨厌衣角上一个细小的褶皱,又用手掸了掸,一个眼光闪过,二人俱是一凛:“是吗?当时不敢说,现在怎的又敢了,是这两日里偷吃了太医院珍藏的雄心豹子胆,还是有人教你们这样说啊?”
“臣惶恐,还请太后明察……臣惶恐!”张、黄二位太医不断叩首道,碰在地上咚咚作响。
“当然要查,必是要查,查谁这么大的胆子,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让皇上的臣子们满口胡言,信口雌黄!”太后眼神犀利,一片冷刹,“别说哀家苛待你们,哀家给你们这一个机会,若是不说……可别怪哀家心狠,这等涉及皇家血脉的大罪,可不是你们小小御医顶得下的。”
黄、张两人对视一眼,嗑头如捣蒜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是……是衿妃娘娘派了吴成奎出来,到御医院吩咐我们,说……说公主之病乃是斑斓虎蛊所致,当时吴公公告诉我们说公主已经救下,只要我们到时也这么说定能将陈大人扳倒,我们就是太医院的正副执事了。太后饶命,小臣不敢不尊衿妃娘娘之命啊。”
文依一句未语,只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孟绍濂眼下一片森冷。
“鬼迷了心窍的东西!”太后狠声道,“给哀家拖出去,喂狗!”
“太后,太后,罪臣都说了,句句属实,还请太后饶命啊!”二人哭道。
“拖出去。”太后厉声道,保养甚好的脸上因为扭曲,看起来甚狰狞。
众侍卫不由分说,拉了二人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回信,已将二人处决。
“顾文依,你还有何话可说?”太后对榻上愣着的文依道。
“母后,母后,姐姐也是一时心切,文乔了解姐姐,姐姐不是……不是歹毒之人,还请太后从轻发落啊。”皇后跪下,抱着太后的腿嘤嘤哭道。
“皇后,你不能觉得你善良,天底下的人就都善良,这等残害皇嗣,妖言惑众之事,怎可饶恕?后宫此气不整,让皇帝何以治天下?”太后温言对皇后说。
说罢,又看了看在一边已经呆傻的陆芙甄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了,哀家必然帮你主持公道。”
说罢看也不看皇帝一眼,便道:“来人,给我剥去顾文依妃位服制,打入冷宫,待皇帝度过丧女之痛,再下旨赐死。”
便有宫中上年纪的宫女上来,要剥去文依外衣及头上钗环。
“谁敢?”正握着文依手的孟绍濂起身道。
听皇上呵斥,众人忙住手,跪了下去。
“皇帝不要太任性,后宫清宁,皇帝才可安心治理朝政,莫要为一妖言惑众的女子,让一众臣子们寒心,损了皇帝威严,而且哀家的语珮怎能这样屈死?”太后道,语气颇有威压,几乎是说明了,孟绍濂若要阻拦便是犯了众怒。
“朕就是为了不使清者蒙冤,佞者猖狂,才要查清始末再做定夺。黄、张二位太医所言并不属实。是……”孟绍濂道,没有办法,孟绍濂打算吐露实情,才能暂时救下文依。
“皇上。”文依拉了孟绍濂衣袖。
“文依。”孟绍濂回头道,“别怕,朕在。”
有一瞬间的感动,文依轻笑:“文依不怕,因为公主并没有死……”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老辣若太后也不禁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孟绍濂显是大喜过望,双手挽起文依不及支撑的身体。
“公主没死?”陆芙甄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本来一直抱着公主“尸体”,忙将公主放下,跑过来紧紧抓住文依。
文依因假孕滑胎之相失血,又被斑斓虎蛊吸去过多血液,且为着斑斓虎蛊贪食血液,会不慎吸入女子经血致死,自己硬是不服食止血药物,现在已经虚弱不堪,被陆芙甄抓着,自觉要被晃散了,勉力笑道:“扶我去看公主可好?”
“好好!”陆芙甄道。说罢忙扶起文依,二人慢慢走向公主。
及到公主面前,只见语珮面色竟然似乎已经稍显红润,文依抬手点向风府穴,一点之下竟无动静。
陆芙甄不禁着急看着文依。
跟来观看的皇后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
文依苦笑,向孟绍濂道:“有劳皇上,臣妾实在没有力气,不能按动血脉。”
孟绍濂点头,上前两步,伸手点了语珮的风府穴位,众人皆屏气看着……
半晌,只听一声咳嗽,公主竟然幽幽睁开了眼睛。
众人纷纷惊呼,一时间表情各异,趁大家不注意她,文依回头看了文乔一眼,心中灰凉一片,因为文乔还没来得掩饰好失望又愤恨的表情。
文依转身……
“传御医!”孟绍濂惊喜万分道。
王路急跑了出去,便有一直在殿外候着的御医匆匆进来。
诊治的结果是----除了血气亏虚,公主已无大碍。
在场之人无不欢欣鼓舞,一直抱着虎蛊盒子的采葭,因为刚从生死线上挣回,此时更是喜极而泣,文依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傻丫头,吓着了吧?”安慰采葭,自己又何尝不怕,刚刚一场较量,文依几乎是忍不住发抖。
采葭使劲点头,忙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扶住文依,因为青宁和碧生连日来困乏,文依没有叫醒她们,只带了采葭来,此时二人倒是多了一丝患难与共的默契。
陆芙甄自语珮醒了,一直抱着女儿看个不住。此时见太医说公主无碍,便来到文依身边,扑通跪倒,文依见状忙俯身伸手去扶,口道:“姐姐不可。”话未说完,只觉天旋地转,不自觉倒了下去……
陆芙甄和采葭忙扶,却被飞身而来的孟绍濂一把抱起,口道:“传御医到寝殿,为衿贵妃诊治。”
本来关注点还在公主身上的众人,此时都是一惊。顾文依,这个初回宫中,刚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现在已经贵为西宫贵妃了。
“不可!皇上,不可!”孟绍濂怀中的文依挣扎道。
“为何不可?德行相貌,哪里不配?再说,你刚刚救了朕的公主。”孟绍濂道。
“不可,皇上,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妾连妃位也不要了。”文依固执道,“公主如此可爱,臣妾冒险救她,为的是皇上和芙甄姐姐,不是位份,若是皇上晋了文依位份,那岂不是让人看轻了我,也看轻了皇上,文依还怎配得起皇上倾心?”
孟绍濂会心一笑,顾文依啊顾文依,世上怎会有你这般通透的女子,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竟能真真切切把朕想说的话一句不落全都说出来。心中所想,手中加力,将文依紧紧搂在怀里。
太后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并未言语。
“也罢,朕的文依怎会在乎这些?和朕同心,才是最珍贵的。”孟绍濂道。
文依伏在孟绍濂怀里,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却被一旁的沁美人看了个满眼,便道:“姐姐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文依本就头晕不已,听沁美人出言挑拨,心中烦腻,便抬头看孟绍濂。
孟绍濂在她耳边轻笑道:“随你。”
文依便回首道:“妹妹以为我为何不高兴?”
“自然是……咱们皇上说要晋位份又作罢的事情。”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妹妹这话说得太轻浮了。”顾文依正色道,“皇上和本宫的事情,也是你能议论的?”
沁美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平日温婉到几乎不爱说话的顾文依,竟然这般厉害,不由得望向孟绍濂,满眼含泪,跺脚嗔道:“皇上!”
“跪下。”孟绍濂依然抱着文依,半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随口道。
沁美人只得跪下,口中仍在念念。
“给本宫回寝殿禁足,非准不得出!谁许你和姐姐如此说话?”这次出声的是皇后,面色端庄。
文依缓缓道:“谢皇后为臣妾做主。”
“尊卑有序,不能错。”顾文乔道。
“是。”文依笑道。
“还有陈以,给朕削去太医院执事之位,交给刑部处理。”孟绍濂撂下这句话,抱着文依一步不留地向寝殿走去。
所经之路,荷塘静静,风清路长……
孟绍濂含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