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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乔托周六离开了这座城市,和乐队一起到下个城市巡演。肖梧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他们没多说什么,在火车站入站口,乐队成员和肖梧告别后,转身进了站。
肖梧看着大包小包的乐队成员们,他们把全部家当——吉他、贝斯、合成器——当做自己流动的家。肖梧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曾像他们那样也是这流动乐团中的一员。但不知道在哪个节点上,出现了误差,这误差让自己越来越偏离那条轨道,最终成了现在这样。
一晃神,他们已经消失在打工者的尿素袋子和军大装的人潮里了。肖梧忽然感到一阵冷气钻入他的脖子,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他拉上兜帽,双手揣在裤兜里,迈向归途。
一场雨连下了三天后,寒冷包抄了这座城市。
肖梧被这场突袭打了个猝不及防。温度个位数的天气里,他还穿着一件薄卫衣。中学的他总喜欢在大冷天穿一件T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但现在他感到敌人愈发强大了。时间磨蚀他年轻时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脆弱的软体组织。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和牙齿一齐在打颤。寒冷使琴弦变得坚硬,需要手指更用力才能按紧,这加剧了他指尖的疼痛。
他已经在地铁站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了。过往行人把脸庞埋在温暖宽大的围巾里,企图切断和着寒冷世界的一切感知。他们步履匆匆,没有多打量角落里这名流浪歌手一眼。
肖梧放弃了再弹下去的打算,他知道再弹下去生意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这寒冷榨干人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他收拾好吃饭的家伙,离开了地铁站。
地铁站是最后一处庇护所,当肖梧站在大街上时,他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迅速麻痹,同样的还有双手。最初的疼痛褪去后,剩下的只有麻木。他弓着身子,尽可能地将脸埋在阴影里,企图减少一部分寒风的吹削。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雨势随即加大。肖梧看雨没有停止的迹象,身旁,一辆公交车刚到站,车厢很空,他索性跳上了公交车。
这辆公交车回不到他的居所,但他不能忍受这瓢泼大雨的寒冷了。
他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把琴盒放在腿边。公交车的暖气驱走他身上的寒冷,但也让他的痛楚迅速复苏。他的双手和脸庞的神经被激活了,发出针刺般的疼痛。
窗外,雨水在氤氲中划出残痕。肖梧清楚地知道,雨的喧嚣此刻和自己毫无关联,这让他长吁了一口,渐渐放松。
这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处黑暗的房间,伴随着渐起的Múm式迷幻歌曲的,是不断变换的贝塞尔曲线,色带交错闪烁,令人眩晕。
一个女子出现了,她浑身□□着,丰满的□□上松松地围着一条红丝带,显出一种禁欲般的□□,如同乔治奥威尔在《一九八四》里描绘的那个围着猩红色腰带的女子。她们的出现往往置于冷静和理性的背景之下,却暗中迎合人性最深处的欲求。
然而,肖梧看着她近乎神谕的面孔,却并未产生什么冲动。那女子涂着上好口红的嘴唇轻轻说了些什么,肖梧知道他听到了,但他记不住那些话。
一阵颠簸,他的头猛然撞到窗玻璃,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面前的双人座位上,两个情侣正耳鬓厮磨着,俨然毫不在乎肖梧的目光。他们柔情蜜意的样子让肖梧觉得尴尬,又觉得有趣。两人觉察到肖梧的注视,男的不友善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好吧好吧,肖梧心想,我这就走。
他拎起琴盒,在下一站到站的时候下了公交。
寒冷和水汽又扑面而来,降雨趋于持续稳定。
所幸这站离住所不远,肖梧转了几个街区后就到了。当他看到巷口一家人熟悉的灯光时,他浑身已经淋得湿透,但他没工夫管这个。他冲进住所,没顾得上脱鞋,就把吉他从琴盒里拿出来。琴盒表面已经湿了一层,但吉他还保持着干燥。肖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瘫倒在床上,卫衣和裤子都已经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他想忘掉身上的黏腻感,睡他妈个天昏地暗。但理智告诉他,你得现在脱掉衣服,把它们晾着,不然你会得感冒,如果发展成肺炎,你他妈可没钱去医院。
肖梧斗争了几分钟,最后屈服了。当他把衣服脱掉洗干净晾着后,已经很晚了,他的疲劳这么一折腾后,一扫而空。
他点着一根烟,坐在黑夜里抽起来,烟头和他的呼吸一起起伏。这会儿他感到完全的放空。他觉得自己应该写首歌,但不知道该从哪儿下笔,一种情感充溢在他胸腔里,却缺乏奔涌而出的路径。最终他放弃挣扎,让虚空引导着自己的思维,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