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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为了迎接来访的贵客,处处张灯结彩。
陈立福就在这洋溢着喜气的张府里,蹲在池子边拿着朵莲蓬慢悠悠地剥。
又至夏日,只是当年池里栽着的蒲草早就枯了一回被不知谁给清理走了,现在这池子早已经改种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了。
陈立福剥莲蓬既不熟稔又不专心,很快脚边便积起十来个剥坏的莲子。
张锦知在边上看着他糟蹋东西,摇摇头,惋惜地笑道:“这新鲜的莲子清甜爽口,而你竟就这么浪费了如此之多。我看你不会弄这个还是快些停手吧,我回头让别的人来做。”
陈立福乐得不干活,便答应了声然后拽了片荷叶放泥地上来盛剥了一半的莲蓬。
张锦知看着那被弄烂的莲子,笑中又多了几分苦味:“说起来仁兴也挺喜欢生吃这莲子的,第一回吃过之后年年夏天都吵着要吃,也不知道他到了北平还能不能吃上这个。”
张锦知一直很疼她这个胞弟,就算张仁兴现在做出此等不告而别的混账事,她在最初的震惊愤怒过后,满心牵挂的还是她弟弟现在远离家乡无人照拂,日子究竟过得好不好。
“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姐您不必太过忧心。”陈立福出言安慰,却也只是客套意味更多的说辞,听的张锦知连连摇头。
张锦知微蹙起眉,她本生面庞就生的柔和温驯,此时又添上几分愁意,更是显得秀美,惹人怜惜。只可惜在乱世中,长得漂亮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若是家门背景够硬还好,只怕是不够硬,最终沦落到个极为凄惨的境地去。
当然家门背景如何是相对而言的,就比如说张府比起赵家,那说起话来底气自然是足的不行,但若是相较起割据并管辖此地的军阀而言,就要透出几分弱气了。
所以当张家接到军阀头子替他儿子提的亲时,是一个不字也不敢说的。
依那军阀头子的话,就是他儿子当时和他一块去了张府做客,期间为了解闷在张府内闲逛赏景时,正好看见了那立于池边身姿聘婷的张锦知,竟是就这么一见钟情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可是你这厢独自害了相思病,那厢的美人却不见得怎么乐意。
可不乐意也得嫁,毕竟张端弈把这门亲事给应承下来了,长兄如父,张端弈的吩咐张锦知应是该听的。
陈立福陪着张端弈来跟张锦知说了这事,张锦知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轻轻的应了句:“嗯。”
那应答无悲无喜,就有如这事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一般。
在离开张锦知那屋时,张锦知又开口了:“陈立福,你等等再走,我有点事要和你交代。”
陈立福就依着她的意思没有离开候在一边,张锦知坐于椅上直着腰看着窗外日愈青葱的树木,叹了句:“我就不该读那么多风月诗。”陈立福不明她的意思,抬头看去,却见那张锦知微阖了眸,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之后的今天,张锦知那都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陈立福便以为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事,那天的那句话只是她随便说说的而已。
却不料在第七日晨间,张锦知被下人发现悬梁自尽于她自己的屋内。
陈立福得到消息后去看时,张锦知的尸身早被人取了下来,面上覆着张苫脸纸,平躺在棺材里,人皆看不见她那因上吊而死后异常可怖的面容,光看她那自然地垂在身侧的双臂,竟让人觉出几分安详的意味来。
不过她也确实该安详,要知道她这次可是结结实实的顺了自己的意任性了一回,这般的任性妄为,是她先前从不曾有过的。
但她这一任性,张府就遭殃了。
张锦知闹了这么一出,导致人军阀的儿子娶不到人,竟是日复一日沉浸于那日惊鸿一瞥的回忆变得魔怔起来,茶饭不思寝不安席,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一缕香魂已散的张锦知。
而军阀见自家的独苗被张家丫头害至如此境地,便主动和那张家交了恶,原本这张家就是依附着这军阀才有势可仗,此时失了军阀这一强大助力,境况便日渐艰难起来,许多原本顺畅的关节在军阀的施压下都难以打通。
即使如此,张端弈也从未说过张锦知的任何不是,只是在一次又因周转无法而关了一间铺子时,曾极为认真的和陈立福说了句:“你要是有什么事,千万别憋着,要记的说出来啊。”
陈立福听着且应着,眸光却闪过几分涩意,他想,要是真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了,估计张端弈叫人把他活活打死都要算是轻的了吧。
翌日,陈立福帮张端弈奔波效劳时,忽的被一人当街扯住了衣袖,他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着,往边上一看,见抓他袖子的是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人,不像有什么深厚背景的样子,问话的语气便不怎么客气了:“你这是作甚?”
“你叫陈立福吗?”那少年人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个问题。
陈立福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身份,毕竟他印象中没与谁结怨,眼前这人既不是来寻仇的,那承认了也无妨。
那少年人松口气笑起来,松开了陈立福的袖子:“可算找着你了,我家老爷要见你。”
“你家老爷是谁?”陈立福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家老爷名唤陈庆,你不认识吗?”那少年笑嘻嘻地答着。
陈立福得到答案只觉得有原本流动的血液从腕口开始一寸寸冷僵,直至心头。
他不想听到这个属于他爹的名字,一点也不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