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0]我不甘心（1 / 1）
门在身后被拉上，浅见未来掀开薄薄一层帘子，走到结城橘衣床前。下午两点钟，值班的老师刚才拎着医药箱匆匆走出去，阳光安静，医务室里只剩下入睡的少女与浅见未来自己。她走到床前坐下，动作前所未有地轻盈。
其实对结城橘衣的印象，最早是在开学典礼上。一片敷衍不屑的嘈杂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长发垂到胸前，还未来得及压下嘴角那一抹弧度，像是刚抽身与一场过分美丽的梦境。浅见未来转过头，隔着大半礼堂注意到她的眼神，仿佛是什么正雄雄燃烧，延伸到遥远的彼方。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结城橘衣睡得很熟，她沉吟了片刻，也不好意思上前叫醒她，干脆仰躺在了椅背上。病床临窗，望过去正好看见运动会热火朝天的盛况，广播里播放着刚才那场长跑的结果，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尾音上扬。
浅见未来胸中突然了一股豪情壮志，好像眼前已经没有了病床、吊瓶和窗外的绿树，也没有不知梦见了什么的的结城橘衣。她站在举办开学典礼的礼堂中央，顶着学士帽，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卷成白色的桶，上面扎着一根红丝带。她的脸上满是谦虚到不行的笑容，比站在人群中接受众人崇拜拥护的浅见川还要居高临下超然脱俗：“感谢立海大、感谢老师、感谢同学们、感谢NHK……”
学妹学弟们涌上来，叽叽喳喳地询问学习方法，科任老师站在周围欣慰地看着她，语调轻快：“你看，咱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比她哥哥都厉害……”
白日梦一向不切实际，却又振奋人心。浅见未来开始傻笑，笑了几声又迅速收回来，露出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目光里充满了热情善良的火花，面对身边那些倾慕自己的学弟学妹们，耐心解答各种疑问。
“浅见同学……”
“浅见同学？”
正在介绍学习方法的浅见未来吓得一个激灵，抬头想要压一压帽檐却撞上结城橘衣的目光。对方已经醒转，正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
她迅速反应过来，顺便拍了拍脸，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没事没事，天气太热。”
真不知道天气太热和她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有什么关系。
“对了，”她努力压着弯起来的嘴角，把目光转向结城橘衣，“你怎么样？感觉好吗？”
总算说了句敬业的台词。
结城橘衣点点头，几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两人一起沉默，浅见未来眯起眼，望着远处操场上一片白花花让人晕眩的阳光。
“你看照片吗？”她打开相机，没头没脑地问。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挺无聊的。人家连比赛都没参加，两人又不熟，何况是亲昵着挤在一块儿看照片。
感觉有汗从头发里面一路蜿蜒向下，像只小虫，从鬓角开始痒痒麻麻地盘旋到下巴尖。
“看吧。”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看……”浅见未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才惊醒般反应过来对方的答案是肯定的。
“你，你想看啊……等一下，我开相机。”
她手忙脚乱地调出储存内容，窗外的蝉把医务室唱得更加安静。她把相机递过去，结城橘衣开始一张张地翻：“啊……这是你刚才照的？开幕式的时候？”
“是啊。”浅见未来鬼鬼地笑了，“看出点儿什么没有？”
相机屏幕上，有的是人物特写，有的只是茫茫人海。
在一大群面无表情的同学中间，有个红发的男生歪着头，双手抱胸站第一排。教导主任板着一张脸踱步过来，他一紧张，吹出来的口香糖突然破了，青绿色的泡泡迎风糊了一脸。
还有一个国三的男生，手臂上扣着护腕，长着一脑袋海带似的头发，抬起一只脚试着去踢前面那个男生的屁股。
竟然还有上杉社长，叼着永远吃不完的麦芽糖，低垂着头好像在打一台橙色的PSP。在她边上班级的队伍里，柏森光奋力探出身子，作势要抢走她手上的游戏机。
最神奇的是，她竟然拍到了那个学姐。一大群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学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她注视的那个人并不在镜头里。
结城橘衣把脸贴近了相机，沉思片刻，最后很认真地说：“挺有趣的。”
浅见未来一把抢过相机翻到那几个人的照片，把角落里面的细枝末节和眼角眉梢都描绘给她看：“你不觉得这几个人背后都有故事吗？”
后来的后来，她已经记不清那天下午她们究竟有没有聊天，聊了什么——但是记忆中总是有一片刺眼灿烂的纯白，是下午两点最最炽烈的阳光，和结城橘衣被单的颜色。
话匣子一旦打开，结城也渐渐活泼起来。
“这个跑4×100的男生……接到棒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像‘快来感谢老子’？”
“不，明明是……”结城橘衣顿了一下，“‘老子就是上帝’。”
“哈哈哈哈不要这样他后来还不是没拿奖，”浅见未来疯狂地按着下一张，“这个这个！最后好像摔了一跤落到最后去了……”
“蜡烛。”结城橘衣沉重地摇头，“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张……这张不许看！”
“……诶？”
“这张……柏森光那家伙究竟拍了多少我的照片！！！”她夺过相机，连按一串下一张，显示出的依然是自己气喘吁吁的样子。扶了一下额头，最终颓然把相机推开，“黑历史……我讨厌拍照，真的。”
结城橘衣捧着脸，歪头看她。接触到这道目光，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将视线移到窗外的操场上，说：“二千米……真的，我差点儿放弃了。”
病床的女孩儿自始至终都很少有表情，微弯的嘴角带着怯生生的弧度，只有眼睛亮亮的，始终闪烁着炽热明艳的光芒，却又不像是为了话题而燃烧起来的，倒像是透过浅见未来二逼兮兮的那张脸，穿过医务室惨白惨白的墙，看到了久远的以后。
她听到浅见未来煞有介事的感叹，毫无反应。过了几分钟，才咬了咬下唇，用像是含在喉咙里的声音，微弱无比但是坚定不移地打断了浅见未来接下来的话。
“好不容易才站到赛场上，如果……如果就这样输了，我不甘心。”
很多年之后，浅见未来已经想不起这句有些不合时宜的怪话，究竟是结城橘衣说出来的，还是自己的记忆在经历了后来的一切后，替彼时彼刻的，那个结城橘衣捏造出来的。
但是她的确记得，结城橘衣眼睛里拨云见日的不甘，在怯生生的瞳孔里寒冷，又寂静地燃烧。
像一座沉睡的，年轻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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