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渴望（1 / 1）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在Q县这样四季很分明的地方，大暑节气还没过去多久，秋天便在沙哑孱弱的蝉鸣声中慢慢滋长起来。从河两沿柳树枝叶落到脸上的雨滴冷冷的，简捷有点后悔跟陆皓林一起出来了。
陆皓林家门前的那片水域里就有不少鱼虾，之所以舍近求远沿着河岸往上游去是因为越往上游河道越窄，水也越浅，陆皓林最后选中的地方水只能没过膝盖。
简捷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前有见过人撒网捕鱼的，却没见过捉虾的。所以陆皓林的第一网成果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时候，她几乎是跑一样走过去。
她的兴奋没有起到如期的效果，反而酿成了一场灾难，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几步她的鞋子便整个陷到泥里，简捷抬了抬腿，紧随其后的皓明也蹲下身来试图帮她。陆皓林看着两人的窘态，扔下手里的网朝简捷走过来，他笑着把陆皓明推开，然后弯腰让简捷把手放在自己的背上支撑住，一点也不温柔地就把她的脚往外拔。简捷嗷地呼了一声痛，鞋子成功地拔了出来，只不过鞋底被扯烂了。
“我刚买没几天的鞋子哎，你小点力会死呀？”简捷看着坏掉的鞋子怒气冲冲地朝陆皓林抱怨。
“谁让你老买便宜货？”陆皓林白了她一眼，边洗着手的泥边跟陆皓明使眼色，“皓明，扶你姐姐到岸上找块石头坐下，我一会儿捉完了虾回来找你们。”
从陆皓明手里接过了盛虾的桶陆皓林继续沿着河道往上游水更浅的地方去，简捷则在陆皓明的小手“搀扶”下赤着脚丫走到岸上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空气中有种清爽的薄荷一样的味道，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断断续续，天空雾蒙蒙的是灰白的颜色，却依旧不影响她观察远处对虎山的轮廓。光秃的，□□的，成片成片都是石头。却给人一种久远厚重的感觉，山那边的茅泽河面上，撑着船的渔夫或许又唱起那首粗犷的调子。
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如此安宁的时刻，简捷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风声都停了，全世界只剩下她贪婪的呼吸声。
张开胳膊，她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思想，脑海一片空白，任凭雨后清新的空气一点点灌进自己的喉咙，渗到血液里，筋骨里。
“姐姐，姐姐。”稚嫩的孩子声音打断了简捷的安宁。
简捷睁开眼睛笑着看向他，“怎么了？”她伸手像陆皓林一样捏捏他的脸蛋，简捷缺席了陆皓林之前的好多岁月，他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一副可爱俊朗的样子吧。
“我以为你睡着了，在外面睡着了会感冒的。”
“谁告诉你的？”简捷问他，这样的道理一般都是大人传授的。
“我小妈妈。”
“小妈妈？”简捷不解，“妈妈就是妈妈，为什么是小妈妈呢？”
“妈妈死了，因为皓明死的，小妈妈最疼皓明了。”他未被世俗污浊的脸上扫过一丝懊恼。
简捷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陆皓明排行十二，应该是陆皓林六叔家的孩子，之前她听说过一点关于他的故事。简捷蓦地记起高二暑假陆皓林被打的面目全非，手上缝了好几针那次，陆皓明口中的小妈妈会不会就是陆皓林的六婶？
“姐姐，你会不会嫁给我哥哥呀？”陆皓明见她不说话，又像是有点哀伤的样子，傻傻地想去逗她开心。
“你说呢？”简捷没有正面回答他，她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推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加到面前这个未涉世事的孩子身上。
“我说你会的，”他笑了笑，“我哥哥对你好。”
简捷笑了笑，他虽然只是个孩子，倒是也能看出一点事情，心头涌上一个坏坏的念头，简捷俯身问他，“你哥哥之前有没有带其他女孩子到家里呀？”简捷想起陆皓林家相册里的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照片。
话一出口简捷突然觉得自己挺傻，陆皓林高中三年加大学一年就很少回家，再说了那时候陆皓明才多大。她觉得自己也是嫉妒心太重昏了头了，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谈这些话题多少有些不合适。
陆皓明想了一会儿，只是傻傻地笑却不肯回答她。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大人一样沉稳，这一点跟他哥哥陆皓林倒是有几分神似。
简捷正好把话锋一转问起他的学习什么的，她和他开心地聊了好大一会儿陆皓林才提着半桶小龙虾赶了回来。
看简捷光着脚，陆皓林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拖鞋踢到她面前，“穿我的吧，不然脚就废了。”
“那你怎么办？”简捷得了便宜卖乖。
“我丑，不在乎。”陆皓林扬了扬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挖苦
“不像某些人，闭月羞花。”他故意把“羞”字说得很重。
“你最好对我好一点，”简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后悔啥？”
“后悔我生早了，晚生几年我就嫁给皓明了，才不像你，整天凶巴巴的。”
“我警告你，不许打我弟弟主意哈。”陆皓林话说的挺狠，脸上却带着笑意，方才听她说后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在场的另一个人显然没搞清自己的哥哥姐姐在说着什么。
三个人回到家里，陆皓林的四娘已经做好了一大桌菜。
饭桌上，陆母对简捷极度客气，不停地要简捷夹菜，就跟简捷吃不饱是的，连陆皓明也懂事地把自己碗里的鸡腿推到她的面前。陆皓林却在那里跟个没事人是的，头也不抬就顾着把米饭往嘴里送。过度的客气除了让简捷感到尴尬外，也让她撑得难受。
吃过了饭，陆皓林又被他四娘支使去村里超市买水果给简捷吃，简捷要帮她一起收拾桌子她却怎么也不肯。
简捷坐在老式的硬木板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
陆皓林的四娘时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拿着抹布的手也是有气无力。
“阿姨，你是不是有事情？”简捷疑惑着问道。
“没有没有，”她显得神色慌张。
简捷自问也是阅人无数，陆母的表现绝对是有心事，“有什么
您就说吧，我们没有外人。”简捷笑了笑。
陆母放下抹布，搬了个凳子走到简捷身边坐下，“阿姨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脸上是慈爱的样子。
“奥奥，您说就好了，我听着。”简捷直了直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你和小九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呀，我们是在老乡会上认识的。”为了免去一些麻烦，来农村的路上陆皓林已经跟他交代过一些事情，所以她回答起来很自然。
“那你知不知道有个女孩叫合欢？”
“知道呀，”简捷看着陆母眼里淡淡的哀伤，“合欢是很好的一个姑娘，只可惜没能和皓林走到一起。”
“小九虽说不是我生的，可是我一直拿他当亲儿子带，合欢我见过好多次，对小九挺好，像你说的，迷了心窍，后来她没跟我提起过其他女生，可是我有时去他租的房子那里在客房里经常看见有女生的衣服什么的。”陆母说着脸上有点微红，“他也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说，我怕他太花心了，不知道他这次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
简捷抿嘴笑了笑，如果她所料不错的，那些所谓女生衣服的主人应该就是她，而陆皓林金屋里藏的娇肯定是她简捷了。
“阿姨，皓林不是花心的人，他对我好我才跟他在一起的，您放心以后我们肯定互相照顾，互相关心，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简捷把自己的手放在陆母的手背上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陆皓林的四娘笑笑，“可是还有一件事。”她面上又有难色。
“您说阿姨。”
“我是个本分的人，小九的祖奶奶活着的时候常说他八字太硬，妨女，让他晚些结婚恋爱。”
“这是封建迷信，阿姨，我们不相信这个了。”简捷听陆母和陆皓林一样摆出这套理论心里有点不高兴，却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我还是怕，你看他一生下来就没了爸爸，她妈妈后来又不在了，你看这样行吗？”陆母抬头，眼里像是有光彩，“我也没有女儿，你就先认我做妈妈，你们先慢慢处着，以后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或许能免去些祸端，万一要真是像她祖奶奶说的那样呢？”
简捷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没在哪就不盼他们俩好，不过转念一想，陆母也是一片好意，在陆皓林这样一个家庭里封建迷信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以后终归是要管陆皓林的四娘叫妈的，早叫早好。
“妈，您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怎么还叫上妈了？”陆皓林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两个谈的正在兴头上的女人面前，他走路一向脚步很轻。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简捷撅嘴不服。
“我就这一个四妈妈你也要争？太可恶了。”陆皓林的孩子气暴露无遗，简捷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好啦好啦，你们吃点水果早休息吧，我带着十二回去了。”陆皓林的四娘笑着起身，从陆皓林买的水果里拧下一根香蕉塞给陆皓明便出了门。
陆母走后，简捷接了点凉水在院子里洗脚，陆皓林似乎是没有睡意，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一边嚼着香蕉一边看着雨后幽深爽朗的天空，不甚圆满的月亮在云彩间时隐时现。
“你到屋里也给我拿一根香蕉。”简捷半是命令半是祈求地跟他说道。
“自己拿，没有手吗？”
“哎，那香蕉是买给我吃得。”简捷不服气。
“我可没这样说。”他见简捷不高兴，转而又换了一副语气，“给你吃这个吧。”他把手里的半截香蕉递给她。
简捷不领情，把头扭向看不见他的一侧，“我不吃你吃剩的，上面有你的口水。”
陆皓林微微笑了笑，“口水，我喂你吃饭的时候你也没怎么嫌弃我呀？”他的语气怪怪的。
“那是被逼无奈。”简捷嘴硬，“我当时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是吗？”陆皓林笑得更放肆了，“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吃就拿着，我要喂你可就没这么温柔了。”
“真讨厌。”简捷接过他的半截香蕉胡乱地塞进嘴里。
“噎死你。”陆皓林看她赌气的样子一点也不让她。
“把你的拖鞋给我。”简捷洗过脚向他要拖鞋，她的那双鞋子已经完全报废，简捷整个晚上穿的都是陆皓林四娘的布鞋
“你洗没洗干净？”陆皓林没有把鞋踢给她的意思。
“洗了很久了。”
“脚都陷到淤泥里了，有味，得多洗洗，别只简单地用脚互相搓搓。”简捷突然记起他一直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可是究竟要怎样洗才能让达到他的标准？
“看你那傻样，洗个脚都不会。”陆皓林起身打开门头灯，找出一块肥皂蹲下来。
“你想干什么？”简捷惊恐地想把脚从他手里抽离。
“还能干什么？打肥皂。”他在简捷的脚上小心地来来回回搓洗着，不一会儿简捷的脚上便涂了一层肥皂泡。
她从来没奢求过生命里能有一个男人能为自己亲手洗一洗脚，可是偏偏像他这样一个骄傲要面子的人，能把身架放到这么低，不为讨好她，不为让她感恩，甚至一丁点世俗的念头都没有，只是想为她洗脚，为她放下面子。这份感动，无关乎爱情，也不用情谊来定义，只是一种纯粹的呵护，甜甜的贴心，让她整个人融化在他的手掌间。
“没想到你的臭脚丫子还挺好看。”陆皓林换了一盆新水，一边不忘评价几句。
“你胡说，才不臭呢，你闻闻。”简捷对他老诬陷她脚臭的行为深深不满，说着就抬脚要往他脸上凑，却被陆皓林眼疾手快地打了一巴掌。
简捷嘶了一声却没敢说什么。
“为什么不涂点指甲油呢？”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喜欢熟一点的女孩子。”
“我算吗？”简捷带着傻气地问了一句。
“你呀，幼稚的要死，”陆皓林把她的脚拿出来，“洗好了，自己抬着晾干继续穿布鞋吧，我的鞋子也脏。”
“这样一直举着很累哎。”
“谁让你一直举着，一会儿就干了。”
“一秒都很累哎。”
“我真是受不了你了，”陆皓林起身坐了下来，然后把她的小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支撑着，“这样你满意喽。”
“嗯嗯，满意。”简捷高兴地抖了抖腿。
陆皓林半弯着腰，眼光落在她还带着水滴的一双纤纤玉足上，他好像对她刚洗过的脚特别感兴趣。
“你看啥呀？”简捷用手指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喜欢我的小脚丫吗？”简捷咯咯地笑了几声。
“喜欢，”陆皓林在她脚心抓了抓，“我真想把它切下来炖了煮了。”
“你真想吗？”简捷用手撩起一缕头发咬了咬。
“想。”陆皓林手下一用力，在她脚心掐了一把。
“那就剁下来吧，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简捷朝椅子背上仰了仰。
“你又胡说了，你的命是你的，我没有权利要。”灯光下他的脸上像是渡了一层蜡。
“可我愿意把它给你呢？”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不值得。”
简捷把腿从他膝盖上拿下，穿上鞋子后朝他靠了靠，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陆皓林很自然地抓起他的头发咬在嘴里，简捷记起自己的一撮头发还在他那里，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她想要的东西，或许就是自己的这一头长发了。
“我就是个小傻瓜，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女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到大街上流浪了，只要你想要，我的命就是你的。”简捷仰头在他耳朵边轻轻蹭了蹭。
“你感激我，然后跟我在一起？”他的脸上有种不可思议的困惑。
“感激不足以让两个人在一起。”
“那是什么东西。”
“是渴望。”
“渴望？”陆皓林没提防又被她咬了一口。
“爱到极致的时候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渴望，我离不开你。”
他听后长时间沉默，过了很久才推了推半靠在他身上的简捷，“回屋里吧，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