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不值得你这样（1 / 1）
高三最后的日子黯淡而压抑，一如窗外晒得发烫的地面，看似平静实则躁动。狭窄的教室里飘荡着死气沉沉的疲惫，夹杂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绝望。仔细嗅一嗅，或许也能感觉的到一点奋起反抗的冲动。
时间已经是五月，高考还有两个月便会降临在这座县城。简捷最近的成绩比较稳定，一般都是在全校一百七十名左右，倘若能继续保持下去，在Q县一中的大环境下，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她也由刚开始入班时的差生转变成班主任眼中“可以改造的后备力量”，也像其他优秀的学生一样出现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接受加油鼓劲式的谈话。
简捷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变化而好起来，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她离陆皓林给她定的目标还远的很。虽然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陆皓林对她的态度比以往亲昵了不少，甚至大多数时候可以称得上依赖，可是她终究不能洞悉他内心的世界，谁也不能保证高考结束后他和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有时候，简捷希望高三能够一直进行下去，虽然每天都睡不醒，每天都有铺天盖地的作业，可是至少她睁开眼就能见到他，她和他是“在一起”的。
陆皓林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进入二轮后，题目综合了许多，他的成绩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辉煌，有两次甚至还滑出了前一百。简捷见他最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不难受才怪呢。可是她偏偏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他的问题无非就是两样，一就是熬夜熬的太重了，再者就是把高考看的太重了，老是拿着放大镜看问题，稍微有了点问题就会被他无限放大。
简捷说过他好多次，可是这东西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一到自己头上就不像说的那么简单了。她不会劝人，开导不了他，只好细心地呵护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尽量让他过的更惬意一些。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左下腹经常一阵阵的疼痛，一发作起来疼得满脸出汗。简捷吓得难受，求着他让他去医院，他嫌学习太紧张，一拖再拖，疼起来吃两片止疼药就过去了。
五一放假，简捷给他下了最后通碟，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到医院去。陆皓林拗不过她，便留她在家里洗衣服，自己骑着变速到县医院去做检查。
中午的时候，简捷做好了饭等着他回来吃饭，饭菜热了好几遍他才推着自行车有气无力地走进院子。
见他面色苍白，一件虚汗，简捷忙上前问他是检查的结果，陆皓林把化验单递到她手里闷闷地走到卧室，蒙上被子就睡起来。
展开被汗水浸湿了的化验单，“阑尾炎”三个字印入她的眼睛，她愣了一下，重新看了一遍，看完后差点没站住。
她拿着单子走进陆皓林的卧室，“医生怎么说，要不要做手术？”她把他朝像里侧的头掰向自己。
“别烦我。”他挣开她的手把被子拉高。
“你说话呀！”简捷生气地把他身上的被子扯开，“你这样算什么意思？有病不治睡觉就能睡好了吗？”她没好气地朝他吼道。
“你管我作什么？马上高考了，还能怎么治？”陆皓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慢慢地眼神又黯淡下去。他两腿微微蜷着，缩作一团，手指轻轻按压着腹部。
“病不能拖，你不做手术身体受不了照样没法参加高考。”简捷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帮他轻轻拂去薄薄的汗水。
“你说我为什么就这样命苦？”简捷听到他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合欢走了，我的饭店也不在了，老天爷又偏偏在我高考的时候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别怕，我还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简捷忍不住泪水打转。
下午的时候，陆皓林给家里打了电话，当天晚上陆家就来了一大播人，陆皓林被安排在县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他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简捷的存在，怕知道了以后惹出一些麻烦事，所以住院前他让简捷暂时先搬回合欢的房间里住一段时间，简捷的房间也被收拾了一下留作最近一段时间他家里的人住。
简捷隔着病房的玻璃朝里张望着，陆皓林穿着一身病号服正在输液，他妈妈低着头给他削苹果，简捷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陆皓林的四娘，虽说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家属陪护床上坐着的，看年龄应该是陆皓林的几个堂姐，个个也都是貌美如花，简捷微微感到陆家的一股凝聚力，堂弟出了事，姐姐们第一时间就能赶过来守着，不可谓不是一种幸福。
陆皓林好像也看到了她，他微微举起扎着输液针的手，然后轻轻地放下，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
简捷也冲她笑了笑，她把嘴唇贴在玻璃窗上，轻轻吻了上去。陆皓林嫌恶地皱了皱眉，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剐蹭了两下。简捷会意后拿出纸巾擦了擦嘴。
陆皓林重新笑了笑，他再度抬起手，用食指在嘴唇上按了一下，然后朝她轻轻一指。
屋里的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起把目光朝窗户这边看来。简捷吓得蹭一转身，灰溜溜地就往楼下跑。走到楼梯口时像是撞到一个人身上，简捷抬头看看，面前的人生的一副好面庞，眉眼处与陆皓林有几分神似，偏偏胳膊上有几道纹身让简捷很嫌恶。
“急着去投胎呀？”这样恶狠狠地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竟像是调戏一般。
“对不起。”简捷绕过他匆匆下楼。
重新回到合欢的房间，简捷简单地打扫了一下，这里空间太小，她依旧得像往常一样到楼上去晾洗衣服。
虽说她对这里要比楼上的人熟悉的多，上楼后她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进来呀，”那个叫杜赛宁的人坐在餐桌前朝她招手，“你不是皓林的女朋友吗？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简捷走进屋里，听他在那里乱说一通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就是皓林的女朋友吗？”杜赛宁笑着说道，“你是来晾洗衣服的吧？皓林让我对你客气一点。”
“谁跟你说这些的？”简捷红着脸问他。
“我问皓林，皓林没回答，那不就是默认了？我看你们也挺合适的。”杜赛宁狡黠地笑了笑。
“你说他没有否认？”简捷神采奕奕地问道。
“你这么激动干啥？”杜赛宁朝后退了两步，“反正他没说不是，那就是了。”
简捷心里顿时有点小小的喜悦，连否认都没有。“咳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上来的目的，“我洗完衣服就下去，还有，你把这里弄得太乱了，好好打扫打扫。”他的凌乱程度简捷确实不敢恭维，以前陆皓林在这住的时候房间里整齐干净，一尘不染，现在却是堆满了杂物，袜子球鞋到处乱放，活像一个猪窝一样。
“不好意思，我太懒了。”杜赛宁红着脸说道，“我马上打扫。”话音未落他就拾掇起他的臭袜子。
简捷无心与他多谈，走进洗刷间就开始洗起衣服。
她下楼的时候，杜赛宁把她送到阳台口，简捷刚一转身，背后又传来他的声音，“皓林女朋友。”
简捷转过头来，“我叫简捷。”
“我想问问，晓晓她过的好吗？”杜赛宁靠着窗户问道。
“谁？”简捷没听清他问的是谁。
“秦晓。”他咬着嘴唇说道。
“她，她挺好，你们认识？”简捷疑惑地问道。
“没事了，再见。”他朝他挥挥手。
简捷有种莫名其妙地感觉，匆匆下了楼便回到房间。
考虑到陆皓林马上要高考了，医院里安排的手术很迅速。手术这天，简捷没能在手术室门口等他。陆家的兄弟姐妹把手术室门口的场地几乎站满了，估计是陆皓林在重庆和东北的两个堂姐也过来了，还有那天简捷在楼梯口撞上的那个有纹身的男生，他果然是陆皓林家里的人，陆皓婷也来了。简捷搞不懂的是，陆皓林的其他姐妹，个头都是在一米六五以上，陆皓婷却连一米六都不到，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家族的人，也白瞎了婷婷玉立这个词语了，简捷想起她之前对陆皓林的种种，不禁厌恶了许多。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手术结束，医生宣布手术非常成功。陆皓林还在麻醉中没有醒过来，陆妈妈抱着儿子嘤嘤地哭泣，陆家的兄弟姐妹们在陆皓林额头上亲了几下后一个个便都四散离开，陆皓林重新被送回单人病房里去。
简捷在窗户外面一直往里张望着，陆皓林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平常简捷偷看到的一样。没多久里面的灯光就熄灭了，简捷却没走，等到陆皓林的四娘差不多睡着的时候，她打开房间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陆皓林的床边。劳累了一天，一旁陪护床上的陆妈妈微微起了鼾声。
黑暗里她看不见陆皓林的样子，只能摸得到他软软的头发。依稀中简捷听到他在说着什么，那声音极其微弱，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能分辨。
她把耳朵贴到他嘴边仔细听着，从他嘴里像是呓语一样反反复复吐出两个音节，简捷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瞬间像是泥塑一样待在原处，两行热泪沿着眼角缓缓流下。他在反反复复地叫着“简-捷，简-捷。”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简捷把他无力的手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抚摸着，她的泪水沿着他的指缝落到蓝色的床单上。
简捷满眼悲悯地看着窗外升起的那轮明月光，没有星星的夜晚一样慈悲而温馨，老天爷把世上最美的声音施舍给她，让她数百个日夜的祈盼和渴望都化作此刻的归依和虔诚。在那幽深地看不见尽头的天空下，她默默许下了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她说“皓林，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陆皓林便出院回到在西关的房子，他四娘在这里服侍了他一个星期便被他好说歹说安排回了家。
简捷回去的那天，他倚着磨台远远地等着她，简捷放下行李，上前轻轻勾住他的脖子，上去就要给她一阵狂吻，却亲上了陆皓林挡在面前的手背。
“你压的我疼。”他嘶着嘴抱怨道。
简捷记起他刚动完手术，自己刚才那下冲撞力确实太强，慌地急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陆皓林在搭着简捷的肩膀走进客厅坐倒，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要再修整几天才能回学校上课。
连续三四天，中午的时候都有他班里的学生来帮他补习功课，陆皓林前前后后耽误了一个多月，恰好是二轮复习最关键的时候，现在，再过二十天就要高考了，基本是都是自主学习，老师虽然依旧在教室里，但是已经不再讲课，主要是学生们回扣课本，有什么不懂的，掌握不牢固的再像老师咨询咨询。
简捷开始以为他会因为耽误了好多功课而记得难受，他出院以前她就想了好多条思路来开导他，可是她发现他出院以后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既不再整天熬夜熬到很晚，也不再因为自己做错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而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简捷，”陆皓林坐在磨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嗯我在呢。”简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做手术那会儿，医生给我打完麻药后，我就困得难受，渐渐的我的手指就没有了知觉，不会痛也不会麻，大脑就像被抽空一样，我觉得我就要死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道。
“你别胡说。”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就少了一样东西，我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完整的。”简捷蹭了蹭他的脸
“明知道自己少了一件东西，却找不见是什么，这种感觉真是太微妙了。”
“一切都会过去。”
“是呀，一切都会过去，我感觉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条命，以前那条命是旧的，是合欢的，现在这条是我自己的。”
“没有我的吗？”简捷不高兴地问道。
“没有。”陆皓林半真半假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一做完手术就叫我的名字叫个不停？”简捷坏笑着问他。
“有吗？”陆皓林笑了两声，“或许是我在做梦，梦里的东西怎么能作数？”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欺负我，叫了就是叫了，你就是喜欢我。”简捷试着想抬起头却被他强硬地摁在原处。
“你老是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可你从来没回答过我。”
“其实我不知道。”陆皓林淡淡地说道，“科学家说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时间久了，很自然地就会喜欢她。”
“皓林，”简捷趁他不留神把头抬起来，她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落。
“还有20天就高考了，我可能真的考不进前一百，你真的不要我吗？高考后我们怎么样呀？”黑暗里陆皓林看不清她眼圈里的惊恐和期待。
陆皓林没有说什么。
“你回答我呀。”简捷摇着他的肩膀不住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还没想好。”
陆皓林不敢说，他确实是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刚开始让她住到自己的房子里纯粹是出于一种同情，或是因为她跟合欢有着一样的酒窝；后来的日子里，他品尝着她做的每一顿饭，她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胃疼的时候她急着到处买药，陆皓林觉得这个女孩把自己宠坏了；好多次她趁自己睡觉亲自己，自以为伪装地挺好，其实他都知道，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点儿也不想戳穿她；再到后来，她对自己疯狂地追求，那一次他们差一点就滚到床上，她发现她吻她时的感觉比任何一种感觉都舒服，他一睁开眼就希望能看见她，她就在他隔壁房间里，可是他却煎熬着在自己卧室里挥霍着卫生纸。手术那会儿，他好久都看不到她，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迫切地想再见她一面，可是他却疲倦地睁不开眼睛，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直到他嗅到她发间熟悉的发香，他的手抚摸到她姣好的面容，那一刻，他感受到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安宁。
“简捷，我不值得你这样。”他内心斗争了好久，说出来的却是他自己都想不懂的话。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简捷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我们等一等，”他说，“等到高考后我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