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五回 念往事说与谁人听,思往后帝后同俯瞰(1 / 1)
水德真君十分紧迫,连带着有些悲愤。他委实不过是喜欢探听一下八卦,招谁惹谁了,平日里一向温和的天帝陛下,竟然要这样开他的玩笑。
一时早膳上来,才将他的注意力引过去。
沥澄自抬袖要去盛粥,一旁随侍的侍婢走上来:“公子,奴婢来罢。”
“不必,你们都下去。”将粥放到桩婳面前:“这里的玉竹粥很好,昨日看见你睡得有些不稳,吃这个能好一些。”
桩婳一手捏着包子,一手拿着筷子夹菜,委实腾不出手来,当下便道:“我腾不出手了,你喂我!”
水德真君手一抖,一筷子咸菜立时落到桌面上。沥澄刚端起粥碗要喂,凉凉一个眼神扫过去:“你今日对我,好像很有意见?”
“不敢不敢!”水德真君笑着打哈哈,“下仙不过方才布了一回雨,有些累了,故而手抖。”
“你手抖?”桩婳眼神一亮。
水德真君自觉有些危险:“是……是啊……”
把碟子里的咸菜尽数夹到他粥碗里:“那你多吃一点……”
水德真君:“……”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这是为着什么?
沥澄只做看不见,任由她胡闹,趁着空送了一勺粥到她嘴里,“如何?”
桩婳点头:“很好,比起妖界的,像是更好吃一些。”
沥澄微笑:“其实比起天界的也更好一些。”
歪歪头有些不解:“妖界也就罢了,天界的,仙神二族都在的地方,怎么竟然不如人界?”
“桩婳公主有所不知!”总算有他说话的份,匆匆咽下嘴里的粥,水德真君抢声道:“人界做东西用的是心,天界妖界用的是术法,这又怎么一样?便说是天帝陛下府上的伏流,她做的桂花糕如何那般好?也是因着她从不用术法的缘故在。”
水德真君自觉说得很好,望着桩婳一副求夸奖的神态。桩婳倒是很给他面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术法其实也并不是很好。”
沥澄仍旧面带微笑,继续往桩婳口中送粥,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刀片一般,有些凛冽:“水德。”
“在,陛下有什么话?”
“你并不是哑巴……”
水德真君有些疑惑:“我本就不是。”
“所以你可以不用这样急着说话!”言下之意是,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桩婳像是很喜欢看水德真君吃瘪一般,咯咯笑出声来。她今日胃口很好,吃了一个包子,还喝了一碗粥下去,并着还用了几块糕点。吃到八成饱,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我饱了。”
沥澄喂她用过一碗粥,正自己用的时候,听见她这样说,不由蹙起眉头,犹觉不足。“用得这样少?”
“不少了!”桩婳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有些哀怨:“我已经很胖了。若是在妖界,席泽只怕这些都是不许我吃的。”
“你哪里胖了?”又夹了几块糕点过去,“既然喜欢,就多吃。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才好看。”
水德真君诧异地端详着面前的桩婳,这个公主委实是个胖美人,怎么她浑身上下,哪里不胖麽?
沥澄这样说,桩婳心里其实很高兴。伸手拿了糕点吃,嘴上却还忍不住矫情:“我不这样了,你就不喜欢了?”
含笑抬眸看向她,薄唇轻启:“你猜一猜?”
将头一扭,“我不猜。”
水德真君的手又是一抖,一筷子咸菜尽数落到桌子上。
抬手将她落到前面的一缕碎发绾回而后,温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早膳还未吃罢,就听见外头有侍婢道:“公子,伏流姐姐回来了。”
“让她进来。”
伏流得了这一声应承,自推开门缓步走进去,又将门合上,方才行礼:“陛下,桩婳公主。”
水德真君默默咬着筷子内心泪流满面:我是死的吗?
沥澄刚吃完一碗粥,将碗筷放了,一门心思看桩婳吃东西,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许久方才问伏流:“事情都办好了?”
“是。”伏流眼观鼻鼻观心,只做看不见席上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已经将铃铛同抚弦请到鸣越宫,他们听见桩婳公主要去,都很高兴。”
“饮墨帝君那里?”
“帝君自然心里也很高兴,嘱咐陛下带公主回天界之后,一定带去三十三重天给他看一看。”
桩婳抬起头,“饮墨帝君?”
伏流道:“饮墨帝君是神族的帝君,常年隐居三十三重天。因着身份尊贵,故而请陛下带公主去见他。”
撇撇嘴,看向沥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回天界去?”
“怎么,你不肯跟我回去?”沥澄面上仍旧带笑,倾身过去,幻出一方帕子来,细细将她手上的细末揩干净。
手被他握着,桩婳一时有些面红:“我……”
沥澄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把火:“不跟我回去,怎么嫁给我?”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尽数猛然抬头看向他。桩婳喃喃一声:“沥澄……”
水德真君同伏流皆是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陛下!”
伸手慢慢描摹桩婳的侧脸,“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三思!”水德真君虽说一贯八卦,碰到大事的时候,却从来不含糊。如今碰到天后这档子事上,更是严肃正经。“陛下!天后娘娘一贯是从仙族同神族之中挑选出来,同妖族联姻,那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伏流也道:“便是席泽帝君的义妹,也委实不能嫁给陛下做天后!陛下心里喜欢公主,我们都知道。给一个侧妃也不是什么大不过的事,只是侧妃,却万万不能啊陛下!”天界之中有嫁给妖族的,那是下嫁,是妖族无上的荣耀。却少有妖族嫁给仙族的,便是嫁了,也不能做正妻。这确是规矩,不能更改。天界是最终是规矩同尊卑的,绝不能乱套。
沥澄冷笑,望向水德真君:“你说,我不能娶桩婳做天后?”
水德真君连连点头:“陛下不可妄为。”
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娶你的妹妹殷凰?”
水德真君一时语塞,不可否认他还是存了一些这样的意思。面色发白,却总算是明白了天帝请他吃这顿早膳的意思。撩起衣摆重重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将目光扫向伏流:“你也这样想?”
从未见过天帝这般模样的伏流瑟瑟发抖,忍不住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上:“陛下,奴婢不敢。只是礼不可废,陛下要娶妖族的公主,实在礼法不容。”
“礼法不容?”沥澄嘲弄地咀嚼这四个字,伸手缓缓将面前的筷子捏在手里把玩。只一手里,便碎成齑粉。淡声道:“既然我要做的事情都礼法不容,那这礼法,想必是陈旧得不堪了。既如此,就废了吧。”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叫跪在地上的二人生出一阵惊涛骇浪来。
伏流膝行过去,一把将沥澄的衣袍下摆抓住:“陛下!便是给了侧妃的位置,也并没有什么。只消陛下给了公主真心,这实在没什么两样啊陛下!”
“我却觉得很两样!”自他们说这一茬起,便在一旁吃东西的桩婳终于吃了十成饱。慢悠悠将筷子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沥澄脚下的伏流。“我们妖族做事情一向很随性,我既然喜欢了他,他也喜欢我,就一定要做他身旁独一无二的人。这世上不凑巧的事情太多了,难得有这样凑巧的,我为什么要屈尊?”
起身走过去,蹲到伏流面前。他们如今是平视的,伏流却仍然觉得,她其实是在俯视自己。“再说了,你们将这个位置看得重,其实放在我这里,我并不是很想要天后的位置。我其实,不过是想要做沥澄唯一的正妻。”
伏流花容失色,望向沥澄,沥澄微微而笑,一派气定神闲:“天帝这个位置,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要。”若非当日东海水虎视眈眈,他不会轻易接了这个位置。平白……平白叫他的华妆受了这样久委屈……目光有些复杂,说到底,他是有些恨这个位置的。
“我想要的,只是桩婳在我身边。”
他们这样的,实在太难看见白头的时候。只是神仙二族寿命虽长,却总有一个尽头。沥澄如今最想要的,只是与桩婳十指相扣,静候羽化的时候。对于他们这样千帆阅尽的人而言,地位权势,都已经变成空谈。
“沥澄……”桩婳虽小,却也听得出这些话里的分量,实在有些动容。忍不住起身坐到沥澄边上,轻轻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有你这样的话,我觉得已经很满足。”
她终究还是太年少。
沥澄深深看着她,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掌。“不要说满足,桩婳,你其实可以永远不满足。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誓言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给你的,一定要你能握在掌心,真实可依。”
比如说,与他并肩而战的资格,和一同分享的荣光。
他是手掌六界的天帝,她就要是睥睨天下的天后。他们一起俯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