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献祭（1 / 1）
唐玄奘的心情很复杂。
十八年都待在金山寺虔心礼佛，之后一路西天取经做的所有事，也全部都是为了最终能够走到这一步，能够站在大雷音寺的佛殿中间。
可是真的一路走过来了，最后想要的东西反倒是不一样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道肩背宽阔，鎏金铠甲的高大身影，唐玄奘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满足。
“玄奘，你在想什么？”
如来端坐在大殿的莲台之上，像是能够洞悉万物一样，望着唐玄奘缓缓开口：“为佛者，自当心无杂念，无欲无念，早在千年之前本座就如此训诫过你，现如今，你又忘记了吗？”
唐玄奘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双手合十，冲着如来的方向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是弟子疏忽了。”
似乎很满意唐玄奘恭谨的态度，如来轻轻抬手，一股温和的劲道将他弯下来的身体托了起来。
“知错甚好。”
“你乃是我座下对佛法感悟最深的弟子，本座也对你颇为看重。”
“如今你经历十世轮回，成功一路西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回到大雷音寺，那传说中的大乘佛法，也是该到了出世的时候。”
说到这里，哪怕是唐玄奘稳重自持，也克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
大乘佛法啊，传说中的至高佛法，若是能够弘扬与天下，自然可以普度众生，造福于天下。
可是。
唐玄奘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大殿当中，仰起头来望向高高在上的如来佛祖沉声开口。
“请佛祖宽恕，弟子...弟子实在是犯下了太多为世不容过错，怕是无德无能，再接受大乘佛法了。”
“弟子只希望佛祖能够念在弟子一路西天取金历经劫难的份上，放我们师徒四人，一同离去。”
唐玄奘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清朗，在这样的大殿当中，每一个字，都能够被听得清清楚楚。
“弟子会与大圣归隐山林，从此，再不出世。”
“愿佛祖成全。”
愿佛祖成全。
愿，佛祖成全。
砰地一声——
唐玄奘深深鞠躬，沉沉的磕头，脑袋与坚硬的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乎是下一秒，额头上便是有触目惊心的淤血出现。
他摸不透如来佛祖心中所思所想，却克制不住的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缭绕。
大圣不在，天蓬不在，沙悟净不在，他们四人被彻底打散互相不了解对方的情况。
纵然是唐玄奘信佛信了一辈子，此时此刻，却也是有些习惯性的警惕在心中。
他怕佛祖，会对其他三人不利。
如来高高在上的看着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唐玄奘，那双慈悲为怀怜悯众生的眼睛流露出些许锋利幽暗的神色。
西天取经，纵然是多了孙悟空这个变数。
万幸最终，所有的一切，还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其他的暂且防在一边，”如来深深地凝视着唐玄奘的头顶，意味深长的开口问道：“玄奘，你一路历尽艰险，难道...就不想去看看大乘佛法吗？”
唐玄奘一滞。
心中越发的有些沉重起来。
佛祖避而不谈，怕是另外已经有了处置的办法啊。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攥紧拳头站起身来，强行牵扯出一个微笑来，冲着如来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弟子自然是想去看看大乘佛法的。”
一路佛陀引路，唐玄奘在前，如来佛祖在后。
不知为何。
一直以来信奉如来，甚至愿意为了信仰付出生命的唐玄奘，此时此刻，越往前面走，越觉得心中忐忑不安，难以抑制。
甚至于他想要回头，脖颈也僵硬的不像话。
似乎是身后的如来佛祖，让他如芒刺在背一般，心惊肉跳。
这一路，走的很安静。
除了脚下布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悉悉索索声音，其他的，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动静。
唐玄奘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全部绷紧，所有的血液全部都涌到大脑上去，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让他越来越紧张，甚至于冷汗，都顺着额头在往下面淌。
“怎么不走了？”
见唐玄奘停住脚步，如来冷冷出声。
“玄奘莫非...是不愿意取得真经吗？”
浑身都是一个激灵。
唐玄奘回头去看如来，对上那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愣愣的摇了摇头，之前所有的不适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了。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他低下头，说弟子自然是希望取得真经的。
接着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前面带路的佛陀停下来，唐玄奘一个没反应过来，直直的撞在了佛陀的背上，痛感传递到大脑，他才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方才...他就像是失去了自我意识，被别人控制了一般？
唐玄奘抿了抿唇，喉咙微微滚动，习惯性的，想要往如来那边看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被眼前的东西所吸引。
巨大的山体。
如同黑色玄铁一般，透着一股凛冽，而难以接近的强大力量。
唯独山体正中间的位置，散发着晶莹剔透，柔和而又玄奥的七色光芒。
那种光芒，几乎能够将人的所有注意力吸引过去。
唐玄奘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仰着头，望着山体正中间的七色光芒。
他几乎不需要去问如来。
这一定是蕴藏着大乘佛法的地方，这山体正中间，这股让人心折神往，看一眼都能荡涤灵魂的光芒，一定是大乘佛法的威力。
“如你所见。”
如来也上前一步，站在距离唐玄奘不远的地方，背着手，仰起头来看着山体中间的七色光芒，光芒映在他脸上，照的一张脸或明或暗，看不分明。
“这便是大雷音寺最重要的秘密，大乘佛法。”
唐玄奘双手合十，对着这座巨大的山体深深鞠躬，“大乘佛法果真名不虚传，玄奘心服口服。”
“如此甚好。”
如来转过头来，眯了眼睛，望向唐玄奘的侧脸，突然意味深长的勾唇轻轻笑了笑。
“那么，玄奘是否愿意，为了大乘佛法付出性命呢？”
唐玄奘一愣，甚至还没听清楚如来说的是什么，下一秒钟，整个人都被掐着脖子提起来，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唐玄奘大骇，不可置信的望着掐住他脖子杀气腾腾的人。
“佛..佛祖...你这是...”
如来嘴角依然含着笑，眸底却是一片疯狂之色。
他看着唐玄奘，就像是在看着一件绝妙的工具一样，充满了赞许跟欣赏。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让你西天取经吗？”
“你与那妖猴相恋，犯下滔天大罪，我为何执意保你，让你一路走到这里，你可知道为什么？”
如来掐住唐玄奘脖颈的手逐渐加重力气，看着唐玄奘因为窒息而变得青紫的脸庞哈哈大笑。
“那是因为...大乘佛法，需要你这样的人来献祭啊。”
如来冷冷一笑，转过头去，望向山体正中间的那团七色光芒。
这其中，的确是蕴含着世间最玄奥高深的佛法。
可是因为这该死的山体掩盖，他几乎是想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法将这大乘佛法，从中抽离而出。
没有大乘佛法，他这个所谓的大雷音寺之主，又何德何能，成为西天之首？
所以，他这千年万年，日思夜想，所做的所有一切，全部都是为了拿到大乘佛法。
可是，无论他想尽任何办法，只要是接触到那团七色光芒，任他法力高强，都会被钻心蚀骨的疼痛，弄得遍体鳞伤。
到最后，他从上古典籍当中，知晓了一个办法。
只有一颗剔透玲珑心，才可以用心血融化山石，让真正的大乘佛法现世。
所谓剔透玲珑心，就是真正心怀天下，慈悲宽容，真正善良通透的人才能具有的东西。
如来身为佛法之集大成者，可他同时，也是西天之主，乃是三界权利最巅峰的那个人。
他自然是没有剔透玲珑心的。
可是不妨碍他寻找到那个人，让那个人去献祭。
一千年前，他发现金蝉子便是他所要寻找的目标。
可是不够。
肉身必须要经历十世轮回锤炼，最后一世还要经历九九八十难，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西天，才能够彻底炼成传说当中的，剔透玲珑心。
现如今。
他终于走到这一步。
如来右手放在唐玄奘的胸前，下一个动作，就能够穿透他的胸膛，将里面那颗跳动着的心脏挖出来。
“你既遁入佛门，自然应该心甘情愿的，为了大乘佛法现世做出努力跟牺牲，对么？”
此时此刻，唐玄奘已经是彻底清醒。
什么三关考验，只不过是为了将他们师徒四人彻底打散。
目的不在沙僧，不在天蓬，甚至不在大圣。
在于他。
唐玄奘一身冷汗，脖颈那一处也因为痛楚而撕裂一般感受到窒息的疼痛。
明明是生死危局。
他不知为何，反倒是镇定下来了。
勉强的深呼吸几口气，打起精神，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抬起头，直视如来的眼睛。
“佛祖，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圣...如此厌恶于你了...”
提到孙悟空，如来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连带着掐住唐玄奘的手臂，也在逐渐收紧力气。
“区区一只妖猴，有什么资格厌恶本座？”
唐玄奘艰难的咳嗽。
“大圣勇敢，善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而你...”
唐玄奘仰头。
直视着面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作信仰的如来佛祖。
“咳咳...你不配...不配被天下人...信奉...”
“我不配被天下人信奉？”
如来不怒反笑，狠狠地掐着唐玄奘的脖颈，连带着眼神都变得凶恶了几分。
“你别忘记了你还是本座的弟子！”
“果然是跟孙悟空那个妖邪待得时间太久了，连最起码的尊师重道都学不会了。”
“不过，你马上就要为了本座的大乘佛法豁出性命了，耍耍嘴皮子功夫，倒也无关紧要。”
“哈哈..哈..哈...”唐玄奘艰难的笑。
他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要把肺部给挤破似的，痛苦至极。
他怎么可能死？
他还要跟大圣一起归隐山林，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我不会死。”
唐玄奘直视如来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开口。
“我会活得好好的，等着他们...来救我...”
“救你？”
如来冷笑一声。
“他们恐怕一个个自身都难保了，还来救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一边说着，右手已经伸到了唐玄奘左边胸膛的位置。
以掌化刀。
触之见血。
唐玄奘胸口已经开始渗出血来，强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几乎是瞬间，脸色苍白，出了一身冷汗。
“放心，你不会死的那么快，等到我的大乘佛法彻底出世，到时候...我再送你跟他们三个，地府相见！”
滴答，滴答。
唐玄奘的血液滴到漆黑如墨的巨大山体上面，每一滴下去，那正中间的七色光芒就强烈一分。
如来贪婪的望着正中间越发璀璨的七色光芒，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乘佛法，等它出世，就算是孙悟空，也不是本座的一合之将，哈哈哈哈！”
唐玄奘眼神恍惚，意识也逐渐开始涣散起来。
大圣...大圣...
不要来...不要来啊...
“谁敢伤我师父！”
就在唐玄奘意识已经接近模糊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望向来人。
天蓬——
还有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唐玄奘晃了晃脑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却看到天蓬在飞身下来的瞬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却被身边的女人扶住。
一身戎装已经是破损严重，隐约还看得到暗色的血渍。
脸上也伤痕累累，有淤青，有淤血。
偏偏他还是咬着牙，握着九齿钉耙站在如来面前。
他说大圣不在。
谁都不能动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