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红烛（1 / 1）
这一日学堂下的很早，唐玄奘心情愉悦，加快了脚步出去，走到门口，却是微微蹙了眉。
四处张望，都没有看到每日等在外面的那一道熟悉身影。
原本在这小村庄待得极为平静祥和，似乎凡尘之间的事情，再无任何纷扰来打搅他们一般，唐玄奘久而久之，习惯性的就将之前那些阴诡的算计和危险刻意的藏在了心底不再想起。
此时此刻，出学堂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大圣，他抑制不住的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心脏猛地一沉，忍不住的担心。
“先生，你怎么了？脸色好像很差的样子。”
一个小童歪着头看了一眼唐玄奘，稚声稚气，明亮的眼中却是真挚的关心，“娘亲说先生待我们是真的好，若是先生病了，可以去找我爹，他可是这村里有名的大夫呢。”
唐玄奘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伸出手来揉了揉小童的脑袋，声音温和，“没事，先生没事。”
“没事就好。”
小童学着大人那般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是咦了一声，顿住脚步仰起头来问唐玄奘。
“先生，怎地今日没有看到那位大哥哥在这里等你？”
说着小孩自己笑了起来，“我们都说，大哥哥不像是普通人呢。”
唐玄奘纵然是心中沉甸甸的有些担心，听到这小孩说话，也是忍不住想笑，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开口问道：“怎么叫做不像是普通人？”
这一问啊，可是问倒了小童。
毕竟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如何知道去形容怎么一个普通或是不普通？
挠着头想了半半天之后，小童歪着脑袋一脸认真的开口：“大哥哥看起来就很厉害，一定是当大官的料！”
“...”
唐玄奘忍俊不禁，摇头想笑。
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这世上，怕是没人敢说齐天大圣不够厉害了。
至于大官。
花果山的大王，还有鼎鼎大名的齐天大圣。
可不都算是大官吗？
“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大哥哥今天没来呢？你们吵架了吗？还是他走了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唐玄奘眉头越发的皱的紧了起来，沉了一颗心，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勉强牵扯起一个笑脸来，正准备回答，就听到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
“今天这么早？”
孙悟空手里拎着一坛酒朝着唐玄奘这边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跟前的小孩子，难得的心情颇好，冲着他点了点头。
刚看到这道身影冲着自己走过来，唐玄奘那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了下来。
“大——咳，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话没说完吗，唐玄奘皱着一张脸，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孙悟空轻笑。
举了举手中提着的那坛酒，“去买了这个，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你不能喝酒。”
唐玄奘瞪着孙悟空，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为人师变温和宽厚的模样，活脱脱的就是前世磨人又固执的江流儿。
“你身上有伤，而且我们...我们是...”
“是什么？”
孙悟空挑了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本正经的问唐玄奘。
憋红了脸，却碍于小孩子在这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瞪了一眼孙悟空，憋着气，站在原地什么话都不说了。
小孩子却是有些惊奇。
在他们的眼中，先生素来的和善的，儒雅的，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
瞪着眼睛的模样，就像...就像在跟人闹别扭赌气？
暗自摇头轻笑。
孙悟空那双黑金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笑意，伸出手来拍了拍小孩子的脑袋，淡淡开口。
“回去吧，你爹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吃饭呢。”
小孩明显还不想离开，正要讨价还价，抬起头来一对上孙悟空那双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竟是从心底里升起了不敢违抗的意思。
乖顺的点了点头，行了礼之后便是离开了。
一直到小孩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当中，孙悟空方才咳嗽了一声冲着唐玄奘开口。
“学生回家吃饭了，先生不如也跟着我一起回家吃饭，恩？”
说着，冲着唐玄奘伸出手来。
回家的路上。
草木葱葱，小路曲折悠长。
白色长袍的男人与玄衣男人并肩而行，一矮一高，背影和谐。
“大圣，你可千万不能喝酒。”
“为什么？”
唐玄奘顿住脚步，眼眸清亮却是固执与坚持，“你身上的伤本来就还没好，再说了，咱们，出家人不能喝酒...”
孙悟空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的望着唐玄奘。
半晌。
唐玄奘自己也不说话了。
低着头，视线落在孙悟空手中提着的那坛酒上面。
他与大圣几乎是将悖德乱.伦的事情做了一个遍，出家人的清规戒律....
伸出手来轻轻摩擦唐玄奘的脸颊，孙悟空眸色幽深，勾唇浅笑。
倒也没有丝毫不悦或是生气的意思，望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平淡。
“今天日子比较特殊，你陪我一起喝一杯，好么？”
日子特殊？
唐玄奘愣住，习惯性的开口想要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孙悟空却是已经牵着他的手往前面走了。
一直回到茅草屋。
房中点着蜡烛，光线昏黄，影影绰绰，照的人的一张脸，都比平日里还要柔和许多。
桌上摆了几个小菜，干干净净的，算不上奢侈，倒也算不上是寒酸。
唐玄奘有些惊讶，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孙悟空。
“大圣，这是？”
怪不得他奇怪。
孙悟空对吃食这些东西的要求极低，甚至于他只需要吃些水果之类的东西，便是足够了，凡人爱吃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没有半点吸引力。
平日里都是唐玄奘从学堂里面回来之后，做点清粥小菜之类的东西，而此时桌上这些菜肴，几乎是第一次出现。
没有回答唐玄奘的话，孙悟空兀自牵着他的手坐下，拿了两个杯子，倒上酒，递给唐玄奘。
“第一杯酒，敬五百年前吵得我脑仁儿疼的江流儿。”
孙悟空举起酒杯，望着唐玄奘。
“上辈子我哪有吵得你脑仁儿疼啊...”唐玄奘撇嘴狡辩，“大圣你明明也很喜欢听我吵你...”
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干杯之后两人一同仰头喝下。
在这之前，唐玄奘从未喝过一滴酒。
甘醇热烈的津液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肺腑之中，几乎是辣的唐玄奘瞬间涨红了脸，连带着一双眼睛都几乎要呛出眼泪来。
“咳咳咳...这酒可真难喝...”
“第二杯酒，敬这辈子迂腐固执的唐玄奘。”
“大圣...”唐玄奘有些不高兴了，抬起头来瞪了孙悟空一眼，“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好吗，五百年前吵闹烦人，这辈子又迂腐固执。”
孙悟空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仰头，一杯酒一饮而尽。
见状，唐玄奘虽然心存不忿，却也只能跟他一样，将杯中的酒饮尽。
“第三杯酒。”
孙悟空轻轻地笑。
在烛火荧荧当中深深地凝视着唐玄奘的脸。
黑金色的眼睛像是一个黑洞，幽深好看，如同能够将人的整个灵魂全部都吸入进去。
“第三杯酒，就敬与我同生共死，与我倾心相爱的你。”
唐玄奘瞬间愣住。
坐在原地，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的似的。
他不知道为何今日大圣会突然提议要喝酒，可他却是突然懂得了这三杯酒的含义。
五百年前他是顽劣吵闹爱磨人的江流儿，五百年后，他性子变得温和迂腐，他变成了唐玄奘。
可是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大圣依然是大圣。
他也依然是他。
唐玄奘笑。
不胜酒量的年轻和尚眼角眉梢都泛着红，眼波粼粼。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再给自己倒满。
“大圣，这第四杯酒，我来敬你。”
唐玄奘声音很轻很小，甚至于因为连着喝了三杯酒的缘故，他的眼神都有些飘渺恍惚。
可是孙悟空却听得很认真。
非常认真。
唐玄奘仰起头来冲着孙悟空笑。
“大圣，你都不知道。”
“上辈子我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救了你，然后缠着你，杀山妖，斗混沌。”
“你说我吵闹磨人，其实我就只是想赖着你，跟你待在一起。”
“最初啊，江流儿只是想着，齐天大圣多厉害，多威风。”
“可是到后来，只是单纯的...单纯的...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一直到死...”唐玄奘眼眶通红，手里还捏着酒杯，“我特别怕疼，可是我又特别开心....一直都是你保护我，我终于能保护你一次了，虽然那时候我要死了...”
“这辈子。”
“我从小在金山寺长大，立志西天取经，普度众生。”
“可是我在五行山下遇到你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我总就觉得熟悉，总觉得...像是天塌下来，面前这个人也能相信似的。”
“可是我从没想过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总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就该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做我一辈子的和尚，而你，你可是齐天大圣啊。”
唐玄奘傻呵呵的冲着孙悟空笑。
“齐天大圣...怎么能被我这种凡人给连累呢...”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时候...有多害怕...”
孙悟空轻笑一声。
“真是个傻子。”
“我就是傻子。”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胆子变得大了些，唐玄奘有些不服气的开口反驳，“我就算是傻子，那也只有在大圣面前才是傻子。”
孙悟空没有回答。
目光一直都落在这个简陋普通的茅草屋上面。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什么？”
唐玄奘一头雾水，习惯性开口反问。
孙悟空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挥手。
刹那间。
整个茅草屋像是翻天覆地一般，彻底的变幻了一个光景。
红色的窗花，红色的喜烛，红色的床帘，被子。
一切的一切。
虽然简陋，但却明显明显的，是凡尘当中，普通人成亲的装饰。
唐玄奘愣住。
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愣愣的看向孙悟空。
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那双黑金色的眼睛眸底，却是温柔的不像话。
孙悟空望着唐玄奘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做事向来不畏天地不敬鬼神，所以三界当中的清规戒律对我来说，更加算不了什么束缚。”
“我以夫妻之礼待你，从今以后三界之中再无任何一人能够分开我们。”
“你可愿答应？”
可愿答应？
可愿答应？
唐玄奘想要点头，却是发现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难得的情绪失控，沙哑着嗓子点头。
“我总以为...我会连累了你，会害得你盖世修为，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我总是不想连累你...”
“我总是害怕...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甚至是天下悠悠众口...他们都不准我们在一起...都不准我喜欢你...”
孙悟空叹息一声。
用力的，将唐玄奘整个拥入怀中。
声音低沉，像是承诺。
“怕什么？”
“不要怕。”
他说我可是齐天大圣。
不用管其他人。
更不用感到害怕。
我准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