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无趣（1 / 1）
我是沙悟净。
已经在这流沙河里，待了几百年。
几百年前，我曾是那天庭上面鼎鼎有名的卷帘大将，却偏偏因为不小心打碎了王母娘娘的一盏琉璃灯，惹得玉帝震怒，被贬下凡。
悔么？
从来不悔。
都说神仙高高在上，长生不老，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妖怪，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都在幻想着，渴望着有一天能够修炼成仙，享受万人朝拜敬仰。
之前，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在看到他之后，我却突然厌倦了这些年在天庭当中，日复一日，古井无波一般没有丝毫波澜变动的生活。
我算是性格温吞保守内向沉默的那类人。
若说我是稀松平常的泥土灰尘，那么那个人，他就一定是这天地间，最灼热，最耀眼的火焰。
第一次见到他，同样也是在天庭。
那一日，几乎是几千年来，前所未有的，最大的一次浩劫动荡。
我是领兵带队的神将，而他，是被玉帝下令抓捕诛杀的大妖。
老实说，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将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天庭经历了这千年万年屹立不倒，又岂会是随便一个跑到南天门来闹事的妖怪可以撼动得了的？
我身后站着的，是五万天兵天将，雷公电母，声势浩大。
对面，就只有他一个人。
那人身穿烈焰鎏金铠，脚踩藕丝步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红色披风随风高扬，发出烈烈声响。
鲜活桀骜的模样。
跟整个死气沉沉的天庭，截然不同。
还有他脸上的表情。
哪怕是面对着五万天兵，无数神将神仙，都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勾着薄唇，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枪，冷笑，又不屑的望着他们。
风云变色，电闪雷鸣，天庭上面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唯独他一人。
唯独这个挑起了天庭数千年来最大的一场浩劫的妖怪，信若闲庭，一脸不屑，睥睨一切，就好像从未将自己这边的这些人放在眼里过一样。
一棍。
只需要一棍。
几乎是所有人，全部都被劲气震开，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当然，也包括我。
不知道是不是天庭一成不变的生活过得太久的缘故，我都快要忘记，都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汗毛竖立，生命下一秒就要被人收割的危机感。
我以为他会杀我。
倒在地上，我甚至来不及擦掉嘴角的那一丝血。当然，不需要去看其他人，他们怕是比我伤的还要重一点。
那个人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双黑金色的眼睛满是讥讽。
他撇了撇嘴，像是自言自语说了什么。
“这传说中的天庭，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声音很轻，我却听得很清楚。
几乎震耳欲聋。
身体钝痛又沉重，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深切，而又鲜明的痛楚。
噢对了。
其实那一瞬间，我并没有多恐惧。
或者说。
我的全部注意力，几乎是全部都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最终，他还是没有杀我。
甚至是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又或者换一句话来说，这整个天庭，据我的了解，怕是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很强。
他跟我在天庭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当初我以为，天庭都要在他的手上覆灭了。
可是在养好伤之后，却听说他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
那个层次的战斗，是我们这些人，决计不可能会参与到的。
他输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很强。
尤其是那一双黑金色的眼睛，我总觉得，这片天地，又或者是如来佛祖，都没有办法能够压制得住他似的。
紧接着又过了五百年年。
五百年对于我们这些神仙们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不过是一次修行，一个长眠，一次眨眼。
他被佛祖镇压，天庭动乱终于结束，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唯独我心中，日日夜夜，清清楚楚。
我在天庭中千年万年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是从那以后，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我渴望改变。
“这传说中的天庭，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个人自言自语说的那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一直都记在心里。
又或者。
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是不情愿承认的。
我想再见他一面。
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一面来的，竟是那般的快。
他第二次大闹天宫。
当南天门的号角吹响，所有经历过五百年前那场的神仙惊慌失措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心中竟是窃喜。
五百年时间。
我没有想过，我竟是如此盼望着，能够再见他一面。
这一次，我仍然是站在人群中间，远远的望着他。
而这一次，跟五百年前的情况，却是千差万别，天翻地覆。
他双目漆黑，浑身上下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杀意蒸腾翻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玉石俱焚一般的惨烈。
是的。
惨烈。
我远远的看着他那双看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冰冷至极的眼睛，莫名的就想起了惨烈这两个字。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百年后，再次大闹天宫，如同失去所有，失去理智，试图毁灭一切一般。
可是容不得我想太多。
这一次，我近乎于惊骇的发现，相较于五百年前，现如今的他，才是真真正正的拥有的足够可以毁天灭地的能力。
他掐住玉帝的脖子，声嘶力竭，恨之入骨。
“我问是你让他们去杀江流儿的吗？”
“我问是你让他们去杀江流儿的吗？！”
轰的一声——
几乎是玉帝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被这一声大吼，吼得碎裂开来。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江流儿这个名字。
直觉的不喜。
又或者说。
我潜意识里，讨厌极了他这般在意一个人的模样。
五百年前，我被他一棍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任凭宰割的时候，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便是不屑冷漠离开。
现在。
他却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第二次大闹天宫，犯下滔天罪过？
我深吸一口气。
五百年来。
第一次，心中躁郁难以平定。
没等我将这些事情想清楚，如来佛祖便是来了。
五百年前他输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对他仍是抱有一种强烈的，近乎于盲目的信任。
果不其然。
当如来佛祖将手掌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其他人都在欢喜鼓舞，唯独我。
却是看到力量反噬，佛祖身体一颤，他破封而出的一幕。
我差一点想要叫出来。
还没等我平复心情，在他完全占据上风，压制所有人的情况下，他居然，居然就那么束手就擒了。
没错。
他束手就擒了。
那样的一个人，烈焰为铠，凤翅为翎，甚至连佛祖都无法完全压制的一个人。
他居然就那么收起所有法术，将金箍棒放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跪下。
为了让那个叫江流儿的凡人能够再入轮回，转世投胎。
他居然甘愿跪下，受千刀万剐，再被五行山，压上整整五百年。
我很生气。
很愤怒。
我恨不得抓到那个叫江流儿的凡人，将他生吞活剥，斩杀致死。
他是能够灼烧一切的火焰。
是凌驾于终生之上的强者。
他居然被一个如同蝼蚁一般的凡人拖累！
后来他被押上诛仙台，受千刀万剐。
我亲眼看着巨灵神拿着锋利无比的刀刃，在他的身上，割下一片一片的肉来。
神仙都无法抵挡的痛楚。
他竟是连哼都不哼一声。
哪怕是他已经束手就擒，不再做出丝毫抵抗，玉帝却仍是将他视作心中最忌惮的那个存在，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重兵把守，我无法上前。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浑身血肉尽去，只剩骨架。
眼睁睁的看着他再度被五行山镇压。
我嫉妒那个叫做江流儿的凡人，能够得他这般对待。
我恨这天庭死气沉沉，恨玉帝心机诡谲。
我也怒他睥睨众生，竟是心甘情愿俯身低头，为了一个蝼蚁一般的生命。
所有的情绪都融合在一起。
我竟是有些惶恐惊骇的发觉。
五百年来，我心心念念不肯释怀的，竟全部都是他这个人。
他们叫他妖猴。
却无一人敢承认。
事实上，他就是超脱六界，凌驾众生的齐天大圣。
没错。
他便是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