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青梅竹马有尽时（1 / 1）
我们似乎总会在某一年，爆发性地长大，爆发性地觉悟，爆发性地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的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韩松落
（一）
穆澜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时候，是她升大三那年的暑假。
那年的夏天雨水多，天反而很凉爽，晚上睡觉甚至不开空调还要盖好空调被。那个傍晚，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玩笔电，穆妈妈坐在另一边的电脑桌前看她的科目一。
“听你大表姐说，罗凯有女朋友了。”
穆妈妈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就连在电脑上做模拟考的试卷的时候也要说话，而且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穆澜听到这句话，也就是动作停顿了0.1秒左右，连头都没抬一下，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就接着扫小说了。
穆妈妈和穆澜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是不吝于向自己的女儿分享各种八卦的。她接着说：“大表姐说看到他微信上有照片还是什么的，反正她觉得有问题，就诈了诈罗凯他爸，问他：‘哥，小凯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爸就问：‘是长头发那个吗？’你姐就说：‘是吧。’她哪里见到过，不过这算是承认了他有女朋友的事。”
穆澜盯着文件夹里数百本小说，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耳朵里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听穆妈妈说下去，心里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穆妈妈见女儿不回应，也不自讨没趣，认真做题目去了。她上次去参加模拟考试结果没过，这次再考不过就真的丢人了。
罗凯和穆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因为穆澜的大表姐是罗凯的姑妈，听上去有点乱，说白了就是，穆澜是大表姐爸爸这边的亲戚，罗凯是大表姐妈妈那边的亲戚。真要算起来，罗凯也得管穆澜喊“姑妈”。
大表姐就比穆澜的妈妈小十岁，两个人不像姑侄更像闺蜜，所以穆妈妈知道所有自己大嫂娘家的事儿。
他们俩同龄，小时候经常在大表姐家遇见。
对于穆澜来说，遇见罗凯，从来都不会有好事儿。当然在她的记忆中，那些事请早已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貌似总是被推着，推不过就被压在了墙上。她从小话就少，不会喊大人更不会告状，但最后都是穆妈妈把小罗凯拉开的。再具体一点的，就要靠大舅妈和穆妈妈才能够描述清楚了。反正至今为止，穆妈妈只要谈到罗凯总会说：“他小时候总欺负你。”
一眨眼，十几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
欺负不欺负的，因为已经记不清楚了，所以穆澜也没有什么感觉了。说道罗凯其人，爸爸是初中校长，妈妈是镇政府的公务员，爷爷也是镇政府退下来的老干部，家世是不错的。他本人一米八左右，长得也还行，反正穆澜觉得比学校里大多数男生好看点。再加上，他算是穆澜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最接近于青梅竹马的存在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了——穆澜是个小说控，尤爱描写青梅竹马恋情的言情小说。
这就得具体介绍一下我们的女主角——穆澜了。也许是穆澜音同“木兰”，那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女英雄，而且“澜”字又有点波澜壮阔，心胸宽广的意思，所以穆澜同学自小就很优秀，心也挺大的，人虽然内向但是还算善于交际。这样的她，一米六八，身形高挑，皮肤白皙，长得很不错，起码站在人堆里是夺人眼球的那种。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穆姑娘从来无人问津。她以前不在意，因为她就那么一个爱好——看小说，对男人的兴趣还真是很小。
现在，快要大三了，她终于想起来，她好像少了个男朋友。不是有句话说，大学里没谈过恋爱的女生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吗？
所以，她的目标一直都放在罗凯身上，原因无他，穆姑娘坚信，青梅竹马的爱情最美好。奈何竹马君现在却有了女朋友。
（二）
那天过后，又过了几天，大表姐来家里玩。
她又说起了罗凯有女朋友了的事。只不过这次不是谣传了，她是真的看到了照片，完全确认了的。
“那她女朋友长得漂亮吗？”穆妈妈是个颜控，第一关心的绝对是对方的脸。
大表姐说：“还行吧，不过，戴了副眼镜，长得有点像小凯的妈妈。是老乡。”
穆妈妈笑了出来：“那是有人给他介绍的？”
大表姐摇头：“不是吧，他们是同班同学。”
后面穆澜就没有听下去了，因为自从听到罗凯的女朋友长得有点像他妈妈她就绝望了。因为，罗凯的妈妈是严肃成熟的知识分子，而她自己，充其量算个“知识疯子”——说话颠三倒四、满脑子的言情小说，更不用说她前不久心血来潮剪了个平刘海，现在看上去就像个高中生，反正和成熟这俩字半毛钱关系没有。而且，那个女生又是老乡，恐怕两个人是想要长期发展的。
这么想着，她就没了兴趣，但到底惦记了人家这么多年，对，是惦记，其实穆姑娘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消息全靠大嘴巴大表姐那得到。莫名其妙地也算是暗恋过的，要说放下还真有点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她躺在床上，心里还在想这件事。她想，我都二十一岁了，我想要个男朋友。
于是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给我个男朋友吧。
她这么想着，脑子一抽，就在学生会的微信群里发了一句“谁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吧！”，这还不够，她又到和其他两个院的主席团共用的微信群里吼了这么一嗓子。按理说这么句劲爆的话一发出去，群里必然是要炸开了锅的，不过现在才早上八点，除了她几乎没有人早起，所以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有人回，就起床洗漱去了。
她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手机一下一下地震动着，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打开微信，果然两个微信群里都有十几条消息未读，并且聊天信息还在以媲美细菌增殖的速度增加。
首先是自己院的学生会群。说是学生会群，其实是部长们和主席团用来聊天的群——穆澜上学期换届的时候去竞职演讲，选上了副主席。
看了一眼，酷霸狂拽唐女王发言最多。唐女王是穆澜的同班同学兼闺蜜，秘书处的部长，闺名唐心。
她的开场如下：
酷霸狂拽唐女王：我擦，一大早醒过来我做了什么孽了就打开了微信，这是新的吓人手法吗？好吧，宝贝你赢了，我现在彻底醒了，我马上起床！
接下来是另一个副主席刘雷宇。
刘雷宇：女神，手机被盗号了？
自从竞职演讲后，穆澜就被冠上了“女神”称号，因为她当天穿的很有气质。
以前同一个部门的体育部部长陈姗姗直接就发了个惊呆了的暴漫表情，然后这先醒过来的三个人就聊了起来，大致内容就是在讨论穆澜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没吃药？
因为穆澜在家宅家里，在学校宅宿舍里，没事的时候从不找人聊天，都是手机屏幕一划开，爱读掌阅打开来。唐心曾坦言，穆澜是她最担心嫁不出去的同学没有之一。
相比于这几个不靠谱的损友，三院主席团的群里就实际多了，有的问她要什么样的，有的直接晒照片开启“世纪佳缘”模式。
她看了一眼，觉得兴趣不大，正准备把自己喜欢的类型打上去，手机又震了下，又有新消息了。
任务栏滑下来一看，是郑晨。
她忙打开来看，郑晨问她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出去玩。
她一个阿宅自然是一直有空的，马上说：“好啊好啊，什么时候？”
那边说：“你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三）
穆澜和穆妈妈说了声出去玩，就跑下了楼。
她打开楼梯口的安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郑晨。
夏天的太阳，八点多就当空照了。阳光下，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青年，眉目俊秀，身形挺拔，像极了饶雪漫的纸质书里最爱用的那些男模特。
如果我有一台单反的话，我一定要全部拍下来。穆澜和郑晨相处的时候，常常会这些想。
“你今天起好早。”
郑晨说：“没办法，奶奶起得早，就把我也叫醒了。”
他这么说，完全没有一点被打扰好梦的恼怒，反而脸上还带着笑。
郑晨家在市里，暑假里来奶奶家玩，所以才住到了镇子里。这样倒是方便了他们俩一起玩。郑晨和穆澜一个大学，不过郑晨在金融院，穆澜在公管院。两个人是同级生，大一的时候通过老乡会认识的，原本不太熟。后来穆澜竞职演讲的时候，正好郑晨他们院刚结束换届，郑晨选上了主席，算是穆澜能够请教经验的人，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又因为金融、公管和资环三个院出了名的“铁三角好基友”，所以主席团的几个人才建了群来聊天，这下子他们俩关系就更好了。
穆澜问他：“我们去哪里？”
说是玩，但其实安靖镇就巴掌大点地方，熟悉路的人一个上午就能里里外外走上一圈。
但郑晨从小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小镇子充满好奇，自从他告诉穆澜在奶奶家里住，就经常来找她出去晃悠，说是找免费导游参观。安靖镇近几年最出名的就是一个高僧花钱修建在附近修建的容光寺了，不过两个人都是无神论者，对那种地方毫无兴趣。
郑晨爱去一些对于穆澜来说很平常的地方。比如他说要去小公园一样的地方，镇上没有，穆澜就带着他溜进镇政府的后院，那里有个迷你花园，引了点水造了个小塘，塘上建了个小桥，小桥旁摆了点迷你假山。“这是我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了，不过那时候我还可以爬到假山上的。”穆澜总是这么说，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假山，话语里带着些遗憾。这个时候，郑晨会说：“下次我们去苏州看园林，到时候你就可以爬上去了。”
再比如郑晨说他想看看安靖镇的历史，于是穆澜带他去了镇史馆，他不满意，穆澜就带他去了自己家老房子那条街。“整个镇子上就这里的老房子被保留了下来，我记得那里有条小巷子，里面有个茶楼，木头建的，小时候经常从那里经过。”穆澜喜欢自己家的老房子，矮矮的两层楼，却是独立的、沉淀着家族的质感。然后，郑晨就会说：“我看到市里有家茶楼也是木头建的，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诸如此类的，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一个约定套着另一个约定。穆澜没觉得烦人，反而心里有点欢喜，可具体是欢喜什么，她又说不出来了。
郑晨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去爬山吧。”
（四）
安靖镇有座安靖山。
安靖山不高，但上山下山来回一趟，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早上八点多，有很多赶早买了菜的大爷大妈在山上锻炼。
穆澜虽然和一代女将花木兰同音，但是体力实在不行，安靖山这么个小山墩，她爬到一半就不行了。
好在郑晨没有嫌弃她，而是指着半山腰的小亭子说：“我们去歇一会儿吧。”
穆澜自然是说好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拖慢了行程，穆澜坐在那里，说起话来就脱了缰。
“这里以前经常来的，妈妈就爱来这散步。”
“以前这里还没有修得这么好，那边，对就是那边，之前有个臭水塘呢。”
她说了好一会儿，郑晨没有打断她，从头到尾都听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爬山。越接近山顶的路越陡，郑晨看出穆澜有些害怕，伸出手想帮她一把，被她拒绝了。
穆澜说：“这里上至七十岁的老爷爷下至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能爬上去，我就不信我不行，我要自己来！”
其实，她没有男朋友的原因也不是无迹可寻的。看，她太自强了，自强的女人什么都自己做掉了，男人想要插手都没有办法，于是只好走开了。
最后，她还是慢慢悠悠地爬了上去。
她走上去的时候，郑晨早已经到了。
穆澜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每次爬到山顶就不行了。”
她不好意思的时候就又打开了话匣子。
“以前有一次我还是从后山爬上来的，那时候都没有台阶呢。”
郑晨听她这么说，被吊起了好奇心：“那你怎么敢上来的？”
穆澜说：“罗凯帮我上来的。那天是我姐结婚，大人忙得团团转，我们几个小孩就偷溜出来爬山，结果他们都要从后山爬上来。我一点也不会还很害怕，最后还是拉着罗凯爬上来的。”
“哦。”郑晨倒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罗凯是谁？你的亲戚？”
“嗯，算起来他要叫我姑姑。”
郑晨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欣赏起山顶上的风景来。
走到山顶尽头时，郑晨问她：“你以后回来工作吗？”
穆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入目的是整个安靖镇。
站在高处看过去，才发现，原来，自己仰仗依赖曾经以为的整个世界其实只有这么小，但就是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养育我，保护我，即使全世界都不要我了，这里依然会像我张开双臂欢迎我，这样的地方叫故乡。
穆澜当时虽然还没有这样的感慨，但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准备毕业了就回来工作的，我喜欢这里。但我想在市里工作，和爸妈保持半小时车程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那就不要急着找男朋友了。”
穆澜正想要描绘一下自己设想的未来生活，没想到郑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完全呆住了。
郑晨却丝毫不觉，接着说：“你要回来工作的话，如果不是找本地人那毕业就肯定要分手的，你现在都大三了，还是好好学习、好好准备找工作的事，谈恋爱实在不太适合。”
郑晨说的的确有道理，木兰点点头，心想，郑晨应该是看到了群里的聊天才这么说的，不禁失笑，自己其实只是一时冲动，但这又怎么好意思对郑晨说出口？
不过，郑晨真的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
她又想起那个自己没有回答的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其实，那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晨。
她，是不是有点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