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六章 余波与暗涌(1 / 1)
动物园相关负责人很快就赶来了,受伤游客被转移,有几个工作人员过来把大纯白虎的尸体搬走了,小纯白虎看见自己的妈妈被带走,拼命对着那几个工作人员发出虚弱的怒吼,那个大腹便便的地中海老板哭得半死,大喊着自己亏大了,看着那只小纯白虎就恨得直咬牙。
梁淮见已尘埃落定,准备带小愿希和程映离开,却发现程映阴沉沉地杵在那里,身上隐隐透着莫名的杀气。
“阿映、阿映!”梁淮推了他一下,程映反应过来,才收起来情绪,露出苍白的笑容。
“怎么了?”梁淮甚是担心。
程映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便准备跟着梁淮他们离开,可梁淮却停了下来,“怎么了?被吓着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程映被梁淮拽住,沉默了好久,抬头看到梁淮关心的眼神,才缓缓说道,“我……想起我爸妈的事罢了……”
“你爸妈?”梁淮的思维转不过来,程映的父母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平日里更是从来没提过,现在怎么突然想到他们?
“嗯,他们已经死了。”程映垂眉说道,“被我杀的。”
梁淮大惊,意识到程映的意思,连忙把程映拽往人少的地方,忍不住责备道,“说什么呢!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是因为你的原因去世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呀!”
程映笑了笑,“可事实就是我做的,我恨他们,恨到骨子里,完全没办法原谅,于是策划了一场意外,把他们全杀了。”
“怎、怎么可能?警察都说是……”梁淮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贝子璇的死,贝子璇在荒郊野外不幸被雷劈死便是程映策划的结果,若不是在事发之前听程映说过,他绝不会想到贝子璇是死于他杀。“真的……吗?”梁淮简直不敢相信。
“很失望?我就是这样的人。”程映笑了笑,可梁淮却觉得程映笑得格外悲伤,心口有些胀痛。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梁淮柔声问道。
“为什么……吗……”程映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恨他们把我生下又抛弃了罢了……”
梁淮困惑。
“我爸在我5岁多的时候就出轨了。那时我还小,无意间撞见他和那女的亲密,他发现后差点当场掐死我,后来他用学画收买我,叫我别告诉我妈。我妈是个自卑又虚荣的女人,她早就怀疑我爸在外面有女人,却还是自欺欺人。我高二那年,那个女人挺着肚子找上门,我妈才终于认清事实,要和我爸离婚。”程映低着头,下意识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中指。
“他们都不想要我。”程映说。梁淮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我爸使了一些手段把我判给了我妈,我妈嫌我学艺术很烧钱,已经高二了,快成年了,要上大学了,怎么算都太亏,于是,一天夜里趁我刚睡下,拿了把菜刀冲进来,把我的左手砍伤了。……左手曾是我的惯用手,你知道……我……我学画学了十年,我付出了多少,就为了等我妈和他离婚,能凭着这只手养活她,我当时才17岁,已经提前收到国家美术学院的破格录取通知书,学校承诺免除我一切学杂费,还补贴一笔巨额生活费,她什么都不知道,就……”
梁淮看见程映左手指尖在剧烈颤抖,掌心一条竖直的疤从中指中间贯穿到手腕,甚是狰狞,而程映恰好是断掌,一条掌纹横贯掌心,配合那道疤痕,就像一个绝望的十字架。梁淮突然很想抱住程映,而他真的这么做了。
程映浑身都在颤抖,梁淮的心也跟着颤抖,他觉得这一刻,他和程映是同步的,灵魂上、肉体上,他能感受到程映的痛苦,程映当时的痛,心灵上的,肉体上的痛,他全都感受到了,他用力地抱紧程映,希望他的拥抱能带走程映的痛苦,能分流程映的痛苦到他身上。
梁淮感觉到程映的双臂攀上他的后颈,程映有些失控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渗进了他的衣领,程映哭了,“我恨死他们了……医院回来后,我的左手……他们毫不犹豫地分家……呵……我看见附近建筑工地钢筋运送车经过……我找到一颗钉子……翻车时……看见他们被钢筋刺穿……我觉得痛快,可是心里好难受……真的好难受……那老虎……很幸福……有那样的好母亲……我羡慕……可那些人……”
梁淮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程映的时候,只觉得程映是一个挺阴郁的孩子,一身的伤,听说是父母去世后自己弄的,有轻微的抑郁症,却没想到程映经历过那样的事。“我绝对不会抛弃你……别怕……”
梁淮清楚感觉到程映的身子重重颤了一下,一点哭声都没发出,衣领上的濡湿面积却是扩得更大了,两人胸口紧贴的部位传来程映抽泣的不规律颤动,梁淮的手掌下是程映略有些低温的身体,梁倜下意识想握暖他。
“梁先生!梁……梁……先生……你……们……”突然有个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冲了进来,看见两人这么亲密无比地抱着顿时有些傻眼,原本要说的话早已噎进了肚子里,在喉咙不上不下,没法发挥其紧迫性作用。
梁淮还没反应过来,程映却已经快速脱离了梁淮的怀抱,背对着那个工作人员整理脸部表情。
梁淮觉得大脑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咯噔”一声,裂了。他看程映的眼神是困惑的,他不明白往常淡漠平静的程映此时为何会突然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程映之前大胆表白、搞小暧昧的计划性、步骤性,临到这时突然全失效了,更确切地说,梁淮觉得自己似乎本质上暗暗希望程映能在此时表现出某种误导人或者暗示某种意味的心机,可程映没有,为什么?梁淮想不明白,但让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居然有种遗憾感和失落感!
梁淮冷冷地看着那个工作人员,“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工作人员觉得要说的话被冻住了,磕磕绊绊在牙齿之间就是吐不出来,梁淮这眼神怎么那么吓人呢!“那个、您、您的小孩、他、他拽着笼子、子,不、不让我们把、把那、那只小纯白虎带、带走,您……”
这时程映和梁淮倒是默契对视一眼,立刻转回去找梁愿希,那工作人员还在想该怎么才能把剩下几个没来得及讲完的音节说完。
*
梁淮和程映来到虎园时,那大腹便便的地中海老板正哭丧着脸给趴在小型老虎笼上的小不点做思想工作,可惜利欲熏心的商人和天真幼稚的小孩始终在价值观上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加上梁愿希家教甚好,养出一身嫉恶如仇的欺恶扬善正义感,看到工作人员要把没有妈妈的小老虎带到不知名的地方,立刻就使出自己的压箱技能——哭嚎耍赖,让别人没法动他一根毫毛。
老板看见梁淮来了,立刻像见到救星似的向梁淮抱怨。
梁淮看了愿希一眼,小不点弱弱地垂着头,小手却仍然不肯松,要不是程映上前抱住他,他定会决心不再下来。可惜天真的孩子始终受不了柔软怀抱的诱惑,虽然程映作为一个硬邦邦的男性,怀抱肯定不会更柔软,可相比梁淮的,小不点还是觉得程映的更好些,于是就妥协了。
“小老虎……小老虎……”愿希念念不舍地看着笼子里的小纯白虎,眼泪鼻涕亮晶晶地挂在脸上,糊成几道,估计这是小不点出生以来最不讲形象的样子了。
那小纯白虎因本身的病弱,加之丧母之痛,在笼子里厌厌地趴着,看小不点时倒是带上些神色。
老板说要把小纯白虎送回印度,说他买下这两只纯白虎花了很多钱,现在折了夫人又赔兵,他亏大了,不能再养了,请小不点务必让他们把小纯白虎送走。
梁淮心里大致有了计较,神使鬼差看了一眼程映,却发现程映也用小不点那种眼神看着小纯白虎,于是梁淮当即做了一个不经大脑的决定——出钱买下了那只纯白虎。梁淮根本没想过买下这只老虎之后该怎么安置,他只想着程映似乎想把它留下,于是他就留下了它。
开车回去时,梁淮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内心惊涛巨浪,无比澎湃,反复反省自己到底怎么了,那些怪异的念头怎么突然像春笋似的冒出来!他多次瞄后视镜,看见程映和愿希在后座上玩耍,露出温和的笑容,每次都觉得自己心速踩了油门似的,害他在高速公路下意识地换档,幸而没发生什么意外。
*
吃晚饭的时候,蕴生总忍不住抬头看着一旁的梁倜傻笑,梁倜喂他吃饭便看见蕴生满嘴饭菜忘了合上。“你笑什么,认真吃饭!”
“嗯嗯!”蕴生仍傻笑着,囫囵吞饭。
“看你那眼神,想必发烧已经好了吧!刚出去散步你可是虎虎生风,一个人还能抱俩西瓜,这饭你还是自己吃!”梁倜撂筷子道。
“你喂的比较好吃。”蕴生说。
梁倜瞪着他,哼了一句“不要脸”,却还是拿起筷子喂了起来。
蕴生突然想起什么,立刻下床拿着一沓东西过来,兴奋地问道,“最近有一个平面广告比赛,小倜我们组队参加好不好?”
“是吗,不同专业的也可以一起参加?”梁倜道。
“可以可以!不同年级的都可以!你做模特,我拍照,一起做后期!”蕴生说。
“主题呢?服装呢?场地呢?资金呢?所有前期都被你忽略了,看你高兴的傻样,不过是……是……”梁倜说道一半,便忍不住红着脸别开脑袋了,他才不会说!
蕴生一脸“我明白”的笑容凑过去叼下了梁倜刚夹起来的黄瓜,低声笑问:“‘不过是’什么?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滚蛋!”梁倜恼羞成怒摔筷子,蕴生明明还发着低烧,却眼疾手快一把捞过梁倜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哄道,“别别,我错了,你别走,喂我吃!”
“没空!”梁倜伸手要推蕴生凑过来的脸,这时,宿舍门却突然“匡”地打开了,两人一抬眼,就看见明汀溪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一脸不可思议。
梁倜反应过来想挣开,蕴生却突然抱得更紧了,满脸敌意回瞪明汀溪,百分百的作战状态,就差裁判说“ready go”了。
“别这样,不好看!”梁倜挣着低声对蕴生说道。
蕴生犹如不闻,仍凶狠很地瞪着汀溪。
明汀溪向梁倜走近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濒临崩溃,声音里尽是脆弱:“你、你说过……你什么都忘了……为什么……”
“我、我没骗你!倪蕴生你先放开!让我解释一下。”梁倜有些着急,他虽真不记得汀溪,可他也不能完全不把明汀溪的追求不当一回事,虽然明汀溪表现得有些太过分。
“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他看到的这样,你选择了我,放弃了他;你忘了他,却还记得我!”蕴生冷冷地说道。
明汀溪果然立刻就崩了,尖叫道:“骗人!我不相信!就、就算蕴傥不记得我还记得你,也不应该选择你!你对他做的事足以让他恨得你入骨!你们、你们一定是做戏!对,就是这样!蕴傥你不想我继续追求你,可是、你、你不能跟他……我、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选择权在蕴傥手里,你没有资格反对!”
“你根本就没资格靠近蕴傥!”
“你才是!”
“住嘴!!!”梁倜突然喊道,他觉得头很疼,他并非恢复了全部记忆,尤其是当记忆以梦的形式出现,没有轨迹可寻,因果错乱,他只知道倪蕴生曾经对他施以精神暴力,可蕴生已经对此感到极度后悔,他也已经原谅了对方。现在明汀溪突然介入,总强烈地暗示什么,这让梁倜隐隐觉得非常不安,就好像一个人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噩梦没有做完,在不久的将来还会继续在噩梦中度过一样。
蕴生和汀溪倒是不说了,瞪着对方的眼神和拎着把杀猪刀砍人的无异,等着梁倜发号施令,好进行下一步决斗。
梁倜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给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
“这有什么好想的,事实就是这样!”蕴生急道。
“蕴傥都这么说了,你反对什么!难道你害怕他会说什么拒绝你的话?哼,你心虚了吧!”汀溪冷笑道。
“我……”蕴生没来得及说完,梁倜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别吵了!说了让我好好想想!蕴生,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需要时间确定;至于汀溪……忘记你的事是真的,我没处理好和你之间的事我也有责任,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要不这样,那个平面广告比赛我们三个人一起参加?”
倪蕴生和明汀溪一愣,嘴里讷讷地答应了,心里却百味陈杂。
倪蕴生心里则更多的是不安,梁倜虽然主动吻了他,两人也差点关系更进一步,可是却并没有好到让梁倜为此坚定不移的地步,他不确定是否明汀溪的存在的原因,他隐隐能感觉到梁倜犹豫背后的巨大阴影,一个让他无法否定而且后悔万分的阴影。
明汀溪既是失望又是高兴,梁倜一再强调他忘记自己足以让他绝望,可是梁倜邀请他一起参加比赛又让他心生希望,他和梁倜都做过模特,平面广告比赛什么的,两人难道不能重新开始发展?!
送走明汀溪后,梁倜也没心情喂倪蕴生吃饭,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头真的很疼!
倪蕴生看着梁倜在床上的背影,心里越发地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