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世界尽头（二）（1 / 1）
小镇医院，三楼诊疗室。
“您的身体恢复的很好，注意饮食，戒烟戒酒，多吃海产品和豆制品。”罗医生把听诊器收好，面前的老人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毕竟是心脏手术，复查丝毫不能马虎。
“太感谢你了特拉法尔加医生。”老人爽朗地笑着，完全看不出大病初愈，“这下又能陪孙子多玩几年了。”
罗耸耸肩，在病历上添了几笔。最后落款签名，特拉法尔加·D·瓦铁尔·罗。他已经很久不写自己的全名了，因为实在太麻烦，但是这种时候又不得不写。
“哦哦哦，医生原来是贵族吗？您也是D啊，哈哈哈哈我们没准还有亲戚关系呢！”老人饶有兴致的凑上去，爽朗的拍着罗的肩膀。罗瞥了一眼患者的姓名，蒙奇·D·卡普……好吧，他大概知道老爷子如此精神的原因了，就像公寓里那个戴草帽的吵吵闹闹的混小子一样。
送走了患者，罗脱下白大褂，瘫坐在椅子上长舒口气。
“还没下班吗，罗？”熟悉的声音，那个披着黑色羽毛大衣的大个子猫着腰走进诊疗室，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是柯拉先生啊。”罗直起身子，活动肩膀的时候听到了关节的嘎巴声。“马上就准备走了。”
柯拉松是罗就读的医学院的老师，明明两人年纪差了十几岁却关系亲近得像朋友。后来罗毕业了到中心医院就职，柯拉松不久后也辞了工作跑来医院谋了份闲职。当然这和罗并没有直接关联，柯拉松是打算躲开自己那个总来学校骚扰他逼他继承家族企业的大哥……真要讲大概又是复杂的恩怨情仇，我们暂且略过。
“打算直接回家吗？”柯拉松随便找了个病床坐下，下意识的想点支烟，结果被罗毫不客气的没收了。“抱歉柯拉先生病房里禁烟——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
“妹妹桑不在？”
“和男朋友出去了，把亲哥甩在家里。所以柯拉先生有什么事吗？”
柯拉松一拍脑门，“差点忘记，事实上多弗也给你发了邀请函，晚上去参加唐吉坷德家族的聚会……”
“请直接帮我拒绝。”
“镇上很多人都去了，包括贝波啊，penguin啊夏其啊……我也会参加。”
“从十六年前我就开始拒绝成为他家族的一员了柯拉先生。”
世界尽头的小镇总是很热闹，人们在这个安静的小城过着简单而满足的生活。
香波地游乐园
拉米抱着手臂看李斯特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一打一个准直到打爆了射击游戏摊位的最后一个气球，摊主的脸都青了，然而小哥完全不懂得【脸色】这玩意。
“先生您好这是奖品请带女朋友去隔壁摊位我们关门了谢谢！”
还在状况外的小哥就这样被摊主踢出去了，拉米抱着奖品大狗毛绒玩具急忙跟上。隔壁的摊子有人在卖棉花糖，于是她不客气的把大狗往男友怀里一塞，跑去买棉花糖。掏钱的时候看到隔壁的隔壁在卖炸丸子，于是在两者间纠结了一下之后决定都买下来慢慢吃。
香波地游乐场的中央大厦高层，穿着修身皮裙的黑色卷发美人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她的副手——墨绿长发的美青年正坐在对面忙着整理零碎的资料。
“我说，蓝波酱。”萝丝玛丽晃了晃杯子，咖啡上有着漂亮的拉花，“这些事该丢给下面的人。”
“实在信不过他们，笨手笨脚的，啊啊这样辛苦下去我会老的很快的……”
“说得对，那就来年多招募几个新人。我看小拉米就不错。”
“……萝丝你这样名明目张胆的偏袒真的好吗？”
“我看过她的毕业设计，很不错。”
“……鬼才信。”
世界尽头的小镇今日天气晴朗，气候温暖，平静安详。
一只鸟儿扑扇翅膀飞过天空，落在最近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了几下，又重新飞起来，穿过香波地热闹的游人一只飞往很远的地方。
拉米一手端着冷饮，一手拿着棉花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视线追着鸟儿一直往天边而去。它飞得很快，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李斯特抱着大狗玩具艰难的探出头。
“没怎么。”拉米摇摇头，却还是盯着鸟儿消失的方向，李斯特也跟着她往远处看，穿过游乐场的围栏，穿过小镇林立的房子，一直到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呢？小镇的外面……是什么呢？
说起来，她好像对小镇外面没有印象。
拉米有着关于小镇全部的记忆，她很小就生活在这里，记忆中她熟悉这里每个角落，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时代，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平静的，安逸的生活。
“呐李斯特，你说它们飞到哪里去了？”
“现在是秋天，当然是飞去南方了。”
“南方？在哪里？”
“南方就是……”李斯特也顿了一下。
“我们从来没出过小镇不是吗？”
“是啊，在这里什么都有，也没有离开的必要。”李斯特有片刻的走神，玩具狗差点从怀里掉出去。
“那，等我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小镇外面好不好？”拉米突然用一种梦幻的语调异想天开，“搞不好外面就是【拉夫德尔】。然后我们就像童话里的勇者一样打败恶魔，带着大宝藏回到故乡。”
“……好啊。”李斯特当然不会像罗一样顺势嘲讽她幼稚。他也早就习惯了拉米时不时的异想天开，也知道异想天开之后拉米会开始付诸行动。他愿意和拉米一起行动一起发疯，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都是。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天气稍微转凉，拉米又重新把围巾系在脖子上。在这里玩了一天了，本来还打算去找萝丝玛丽——她的忘年交——聊会女人间的琐碎话题顺便嘲讽一下欧巴桑年纪终于开始长皱纹的悲伤事实。看来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改天。
不远处响起了铃铛声。周围的孩子们纷纷跑了过去。拉米记得这个，小时候经常出现在路边的，那种开着车一边敲铃铛一边卖糖果的流动商贩。
“我们也过去吧。”拉米说着拉起李斯特的手，动作随意的像拉起自己的手一样。那是情侣间最基本的亲昵举动。可是当两人真正手指相握的时候，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却突然传遍全身，就好像……拉米形容不上来，只觉得莫名的僵硬，她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太害羞了。
一辆大型的冰激凌车一边摇动铃铛一边缓缓驶来，它的周围早就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冰激凌车的司机是个高大健壮的红发男人，似乎受过伤，半边身子连同脸颊都是灼伤的疤痕。明明岁数不大却一脸凶相，这幅尊容很容易吓到孩子，再加上这位的脾气还很不好，开着车周围围满了小朋友又不能按喇叭不能破口大骂所以心里很憋屈。
“基德，就停这里吧。”长发戴头盔的同伴这样招呼他，“等一下帮我把东西搬出来。”
“……不要再让小鬼靠近我！上次吓哭了几个来着？”尤斯塔斯基德懊丧的揪着自己的红头发。
“不行，那样的话他们会一拥而上去把我的头发当成棉花糖咬在嘴里还会爬到我的头盔上拍来拍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好笑。”
总而言之，冰激凌车还是按时打开了。基德和基拉两兄弟被迫换上了布偶装，在小孩子们的簇拥下分发糖果。基拉很高兴因为连体布偶装终于帮他遮住了长发，基德阴沉着脸因为他实在不想做这份工作了。果然还是街头混混更适合他。
“这两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拉米站在一旁疑惑的歪着头打量着可怜的临时工人。
“好像是特拉法尔加医生上次接待的病人，聚众斗殴受了伤之后据说改邪归正了。”李斯特抱着玩具狗探出头来。他很想把这个大家伙扔掉，或者随便送给谁都好，反正射击游戏奖品这东西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到。
“哈哈哈哈，这种即视感简直……哥哥大概会很高兴，那次他还差点和那红毛打起来。”
“我们还打赌压谁获胜。”
“是啊，幸亏没打起来。要是让哥哥知道我压他输，一定会把我解剖了的。”
夕阳缓缓沉了下去，天色渐渐变暗，游乐场里的孩子们也开始散去。冰淇淋车也开走了。可是拉米还拽着李斯特到处逛来逛去，完全没有想回家的意思。
“我们去坐船吧。”
香波地里所谓的【船】是一片不大的人工湖上飘荡的小木筏而已。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湖面上，粼粼波光还是有种梦幻的感觉。这个时候游乐场的人已经不多了，湖面上空荡荡的，绑着麻花辫胡子的眼镜老人躺在一只木筏里面昏昏欲睡。
李斯特摇动船桨，小舟载着两人慢慢划向湖中心。拉米干脆把那只大布偶靠在身子下当靠垫。自己躺在小船里，感受着水流带来的缓慢的摇晃感。眼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长久生活在陆地上的人都会对此着迷，像是失去了地心引力，整个人漂浮在充满不确定感的空白中。
“李斯特，你喜欢大海吗？”
正在划桨的小哥停顿片刻，摇摇头，“不喜欢。”
“诶，为什么？”
“我不会游泳。”
“哈哈哈这算什么理由，我也不会游泳。”拉米换了个侧身的更舒服的姿势，这个角度能更好的看到水面。人工湖不能指望多么干净，这湖水有点浑浊，不知道有多深，大概还有些小鱼小虾生活在其中。拉米看着船桨慢慢划过水面，波纹一圈圈荡漾开。
“你说，小镇外面是不是大海？”拉米又开始异想天开，伸手比划着，“像书里写的那样，一望无际的，闪耀着蓝色光芒的大海，鲸鱼喷出高高的水柱，帅气的帆船航行在海上，穿越一片海域抵达世界的另一端。”
“不可能的，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李斯特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里是世界尽头的小镇嘛，我知道。”拉米有点不高兴，她唯一不喜欢的就是李斯特的木讷，“我们来想象，现在是在一片大海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划着船，最后抵达一座无人涉足的小岛……”
李斯特似乎也被拉米带动，微微牵起嘴角，“嗯，到一个无人涉足，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岛。”
“在那个小岛，能得到永恒的安宁，我们给它起个名字。”
“特拉法尔加海峡？”
“对，就是这个。”
“一点也不奇怪，这是你和你哥哥小时候的约定。你一直挂在嘴上。”
“哥哥长大了就不浪漫了。那时候明明约好了长大后一起去特拉法尔加海峡——很酷不是吗，用我的姓氏命名的海。”
“也许那是你的故乡。”
“不可能啦，我的故乡是……”拉米的话突然卡住，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家乡的名字。她知道，这个小镇是乐园，但是并非故土。
李斯特没发觉到她的异常，这时候他们已经划到湖中心了，天色暗下来，湖周围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失去了当初夕阳余晖那种天然的美感。
“差不多该回去了？”
李斯特慢慢把船划向岸边。拉米坐起来揉揉肩膀，望着浑浊黑暗的湖面，“你猜会不会有巨型水怪突然跑出来吃掉我们？”
“……别闹。”李斯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果然还是讨厌水多的地方。
湖面上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倒影，像是有个白发白衣的人影突然闪过。拉米吓了一跳，忍不住躲开来扯着李斯特的袖子，“……我好像眼花了，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一直到走出香波地游乐场，拉米才从刚才的阴影里缓和过来，她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光线太昏暗水里太浑浊。
哥哥刚给她发了短信，说是去参加柯拉先生的聚会了。拉米对着短信傻笑了半天，猜得到大概是那只粉红火烈鸟拜托了柯拉先生去把哥哥拉过来的，那家伙对罗有种莫明的执着，简直像个痴汉。拉米每次想到这个都觉得很好玩，于是回复短信【保护好自己，哥哥加油。】想象一下唐吉坷德家族乱哄哄的酒会上哥哥收到短信时崩坏的脸她就想笑。
“亲爱的，今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哦。”路口分别的时候，拉米突然揽住李斯特的脖子，不怀好意的凑上去，“哥哥去参加聚会了。”
李斯特一下子僵住了，老实的小哥动作十分明显的吞了下口水。棕色眼珠转来转去，看起来窘迫得要命。
拉米十分享受自家小哥的尴尬，最后李斯特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她送回家，老老实实的走了。
果然还是这样呢，他们虽然在交往，但是总有种莫名的距离感，不像其他情侣那样亲密无间。看上去更像亲密的朋友而不是情人。
拉米把大衣脱掉，将自己摔进床上。玩了一天也很累了，一边感慨现在的生活真悠闲一边慢慢的闭上眼睛，就在阖上眼睑的一瞬间，她又想起了水面上的白色影子，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真糟糕，看来忘掉它需要一点时间了。拉米嘀咕着，起身去拉窗帘。
公寓楼外面的路灯下，一个穿着白色修女服戴着兜帽的人站在那里，低着头好像在等人，拉米鬼使神差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她看到有个明显是神父的男人走向小修女，小修女仰起脸和神父不知道说了什么，兜帽落下来，一头银白色长发散落肩头。过了一会，神父径直离开了。小修女突然转过脸来，视线刚好和拉米对上。
一双金色眼睛，银发金瞳，像个漂亮的小精灵。
小修女古怪的笑了笑，然后跟着神父走了。
小镇上要盖教堂了吗？拉米心想，拉上窗帘的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在湖面看到的倒影，就是个白发白衣的影子，和小修女的打扮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