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李斯特（1 / 1）
伟大航路前半段，雷纳瑟岛。
藏身于小巷子的拉米猛地睁开眼，额头有冷汗，眼底血丝弥漫，大口的喘着气。片刻，她听到外面没有脚步声，又摸到腰间的刀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又做噩梦了。自从离开暗巷，她的噩梦再也没停过。梦里是被血海包围的世界，她一个人站在世界中央的孤岛，那些死去的人浸泡在血海里，神情狰狞身体扭曲，哀嚎着拼命往上爬，拉米紧握着刀不敢砍下去，这时一艘海贼船从海岸线的方向缓缓驶来，她看到了哥哥，哥哥就站在甲板上，他已经长成大人了，留着小胡子，眉眼很像父亲，是个英俊挺拔充满魅力的男人，却还戴着小时候滑稽的斑点帽子。哥哥看着她，眼睛里有温柔的光，就像小时候一样。船靠岸，哥哥站在甲板上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就在拉米伸出手的一刻，海贼船连同哥哥就像融化的蜡像一样迅速溶解在血海里，世界天旋地转，少女挣扎着醒来——
对了，她现在也是流窜犯了。自从胡安娜死后，暗巷里再也没有庇护自己的人了。无家可归的拉米只能依靠情报贩子留下的资料也开始贩卖情报混饭吃。但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玩的过那些老江湖？拉米在黑暗势力里摸索前进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而那些人收拾她就像碾死蚂蚁那样容易，面对凶神恶煞的打手的追捕，拉米只能选择逃跑。
好不容易甩开追兵休息一会，副作用又开始发作了。拉米强打精神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镇定剂，眼看着手臂上密密麻麻蔓延的血管渐渐消失，松了口气。
雷纳瑟的码头依旧热闹，无数货运船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四处游荡的女孩，她带着兜帽遮住脸，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徘徊在港口，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逃去哪里。觉得是时候该离开这座岛了可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拉米看着水里的倒影，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想要从这里跳下去。沉入海里，就此结束这糟糕的一生。
少女觉得有点恍惚，她就这样一直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发呆，直到原本平静的海面摇晃起来，接着倒影破碎，突然一团乌黑的东西猛地从海面冒了出来，吓得她差点摔倒在地。
那团乌黑的东西拼命扑打着水面，拉米这才看出来，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糟乱的黑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一手划水一手拽着另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咋看就像是一大团脏兮兮的海藻浮出了水面。
少年似乎不太会游泳，一边扑腾一边还要拽着同伴，他仰起脑袋的时候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拉米，目光相对了一瞬，又匆匆低下头往岸边游去。
他有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
拉米一时间忘了刚才的消极情绪，就这样看着少年爬上码头，他的同伴似乎溺水了，少年胡乱按压他的肚子，掰开他的嘴强行灌气，完全不懂怎么做人工呼吸。
一股奇怪的力量驱使拉米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少年抬起头看向她，眼睛里有敌意。拉米也不管他，伸出手放在溺水者腹部，能力发动，血液开始加速流动，肉眼可见的血管在皮肤下一鼓一鼓，有点狰狞。片刻，溺水的孩子肌肉一阵抽搐，吐出一口水粗粝的喘息起来。
“好了。”拉米也跟着松口气，那少年这下缓和了表情，冲着她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点头，也不知道说谢谢。
码头处远远传来鞭打声，凶神恶煞的壮汉监工迎面而来，手里拿着鞭子咬牙切齿。
少年慌了神，上前狠狠地推了拉米一把，见她不懂又烦躁的继续把她往远处推，意思是让她快离开。
“啪！”鞭子迎面抽下来，少年下意识的蜷起身子护住溺水的同伴，破烂的衣服遮不住削瘦的脊背，露出新的旧的一道道鞭伤。壮汉毫不留情的继续鞭打，一边抽一边大骂，“奴隶崽子还敢逃跑！看我不打死你！”
少年闷声不吭，就这样默默忍受虐打。
拉米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道鞭打持续了多久，那壮汉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的扔掉鞭子，转头去吆喝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其他奴隶。少年伤痕累累的趴在同伴身上，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支撑着爬起来，黑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那个他一直护着的同伴小孩此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用小手拉拉少年的袖子，“饿，饿。”
少年手忙脚乱的在身上翻找半天，只找到一块被水泡烂了的面包。那孩子凑上去看了看，似乎很嫌弃的站起来，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留下伤痕累累的少年坐在那傻愣愣的看着面包，最后一股脑的塞进嘴里使劲嚼啊嚼。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不幸的人。拉米莫名的想苦笑。
少年在原地坐了好久，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脊背上的鞭伤还在流血。几个背着沉重货物的奴隶排成排蹒跚着走了过来，监工挥着鞭子大声呵斥。少年急忙一瘸一拐的跟上队伍，沉重的箱子刚一落在身上少年一下子摔倒在地，忍不住发出啊啊的嘶哑叫声，大概是刚好压到伤口了。
“起来！别磨蹭！”监工又是一鞭子，少年咬咬牙，硬撑着站起来，瘦弱的身体似乎隐藏着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动作快点！”监工继续吆喝。
“哗啦！”队伍前面有个奴隶摔倒了，货箱掉在地上摔坏了，一个个包裹严实的枪支从里面掉了出来。
监工傻眼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此刻周围的人已经看到了箱子里装的东西！
走si军火！这是犯法的！人们纷纷围拢上来抓住大喊大叫的监工，还有人甚至开始趁乱偷拿枪支，有人在制止有人在起哄，场面一片混乱。拉米不在意这个，她看见那个黑头发的小子还傻乎乎的背着箱子站在那。
不远处一队海军跑了过来！
奴隶们作鸟兽散，拉米一个箭步拉住还在发呆的少年，“还看什么呢！快跑！”
少年被迫扔下箱子，被女孩扯着手腕逃离了现场。拉米几乎是轻车熟路的钻进暗巷，在迷宫似的小路上左冲右突，最后准确的找到了先前曾藏身的废弃小屋，一头钻了进去。
“呼，呼……”总算喘匀了气，外面没有人追来。拉米松了口气。
少年好奇的打量着屋子。
“别看啦，这里不是我家，屋子漏水，没有家具，没吃的，先在这里藏一会。”
少年扭过头，眼睛直视着拉米，张了张嘴，“谢，谢，谢谢。”
“诶？原来你不是哑巴。”拉米似乎对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很感兴趣，见多了老奸巨猾的骗子，这个脏兮兮的笨蛋简直称得上可爱。干脆拉着他席地而坐，“我叫特拉法尔加拉米。你叫什么？”
“李……斯特，李斯特。”有点结巴。
“李斯特？那你姓什么？”
“……奴隶没有姓氏。”总算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尴尬的沉默，李斯特坐在那里也不老实，好像对这里很好奇一样到处打量，直到扭头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了后背脖子的伤口，疼的倒吸冷气。
拉米被他逗笑了，心想这真是天上掉下来被她捡到的一颗大笨蛋。站起来走过去，手指戳了一下他的伤口。
“啊啊啊疼疼疼！”李斯特抱着脑袋叫唤起来，棕色眼睛里有着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光芒。简直可爱死了——拉米决定不再欺负他，深呼吸使用能力开始帮助他治疗背上的鞭伤。
李斯特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感受到皮肤传来伤口愈合的麻痒。
“别动哦，还要再等一下，伤口愈合是很慢的。”拉米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放松的和人交流了。
“谢谢，谢谢。”李斯特糊里糊涂的点头。
“你……是不是有点傻？”拉米忍不住了。
李斯特拼命摇头，过长的黑发随之甩来甩去，拉米立刻想起了洗完澡抖毛的小狗，差点笑出声。
“喂，扎起来好不好？”
点头。
拉米解开自己绑头发的绳子，把李斯特乱糟糟的黑发理顺，在脑后扎起一个短短的小辫子，少年清秀的脸蛋好好的露出来了，无辜的棕色眼睛看向拉米。
“哈哈哈哈哈哈……”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了？”莫名其妙。
“感觉好蠢哈哈哈哈哈哈……”
“……”
“算了不逗你了。”拉米笑够了，恢复严肃的表情，“喂，一起走吧，我想要一个同伴。”
“同伴，”李斯特点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想做奴隶，吃不饱还要挨打。”
这家伙头一次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
“喂喂，你就不怕我是人贩子？”拉米觉得有点太顺利了不合逻辑。
李斯特摇头，眼睛直视着拉米，“我很喜欢你，你会治病，是好人。”
好吧想多了……他是不是真的脑袋有点问题？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砸门声。
“没错就是这里！那个小奴隶逃不远！只剩这间没搜了！”
拉米的神经瞬间绷紧——该死的！那些家伙居然真的追来了！只是跑了个奴隶而已吧。
没办法了，拉米四下环顾，这破烂的屋子里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哗啦——”房子后面摇摇欲坠的窗户被打破，吓得拉米以为是敌人从后面进来了，下意识伸手拔刀——并不是，是李斯特跑到后面抡起椅子砸破了窗户。
“嚯，你好厉害啊……咱们赶快跑！”拉米由衷的赞叹。
李斯特摇摇头，没有跳窗逃走反而拽住拉米跑到了大门口，砸门声就在玻璃破碎的时候停下了，外面响起追兵的喊声，“你们听见没有！那崽子好像跳窗跑了！我们从后面绕过去追！”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房子周围恢复了安静。
拉米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小子。他一点也不傻啊，还知道调虎离山。该不会……又是骗子？少女顿时紧张起来，手悄悄地伸向腰间的刀……
然而李斯特好像没注意到拉米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我以前，逃跑，用过这招。他们，是笨蛋，总上当。”
“……你自己也是笨蛋吧。话都说不利索。”拉米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不是，笨蛋。没人教我，说话。奴隶，不需要说话。”李斯特似乎很困难的组织着语言。“李斯特很聪明，他们，才是，笨蛋。”
“哈哈，那你为什么不早逃出去？”
“……我的，伙伴，都是残疾，小孩子，病人，跑不快，被抓住。我打不过监工大人。”李斯特就快咬到舌头了。
拉米大概明白了。看来这家伙是从小就是奴隶，连教他说话的人都没有。逃跑很多次又因为队友拖后腿总被抓住。要不是遇上自己他可能还要继续在那里卖苦力——真是有够不幸的人生。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李斯特席地而坐，不适应的拽拽自己新扎起来的小辫子。
“拉米是，奴隶，吗？”
“不是，我是个情报贩子。”拉米突然自己的“职业”好像很酷的样子。
“情报贩子。”李斯特反复念这个词，“我知道，是，暗巷里的人。”
“……我是在暗巷被人追杀……”拉米又想起了自己悲催的处境，忍不住扶额。
“怎么了？”
“没怎么，总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会惹来更多麻烦……”拉米摇摇头决定不去想，反正麻烦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