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重逢(1 / 1)
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黄灯闪烁了三秒,绿灯亮起,两边的高楼顿时一层层的倒退,宛如一场正在倒带的电影。
一切如旧。
商务车的后座上,陈练正向身边的女人陈述一些要点及此行目的,也向她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她颔首,并未说话。
回来的第一天,她还没来得及到公司看一看情况,半路就被徐逸秋劫走,说是带她见一个人。上了车,她才知道徐逸秋要见的人是秦柯。
心底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抗拒。
这一点小情绪就像深夜的蚊子,悄无声息的在心尖叮了一口,若是不仔细辨认,恐怕怎么也察觉不到。
那细小的伤口没有出血,亦没有伤痕,只是有些痒痒的,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痛感。
她垂眉,不动声色的抚平心绪。再抬眼,眼底已是一片清冷。
临下车前,徐逸秋特意叮嘱,“小许,秦总这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实质深不可测,你说话时小心些。”
她点点头,记住他的叮嘱,从容至极。
秦氏的前台换了一个新人,她唇边带着亲和的笑,“是徐经理吧,请您在会客室稍等一会儿,秦总随后就到。”说罢,她叫人准备好茶水,领着徐逸秋一行人到会客室去。
会客室不大,一张精致的方形茶几,上面摆了一只颇有些年头的花瓶,瓶子里插了几株百合花,十分素雅。
茶几四周摆了几张沙发,徐逸秋和许灼华依次坐下。
方落座,会客室的门便被人推开。
秦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双长眸藏在镜片底下,掩去了许多锋利,反而衬得他格外尔雅。
他阔步走来,嘴唇弯起,“徐总请坐。”
徐逸秋与他客气一声,指着身边的人介绍:“这位是许灼华,是我们简艾从总部调回来的设计师,今天刚到家,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来了,可见我们公司的诚意。”
轻盈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许灼华的身上,携着惯有的浅笑。
简约的套裙,衬得她身材姣好。一串珍珠束成圆领,将她白皙的玉颈修饰得格外完美,而勾花镂空的蕾丝更是将她的高雅显露无疑。黑色的暗格裙未及膝盖,显得一双玉腿修长且笔直。一头乌发随意盘起,落了一些碎发于耳畔,有些慵懒,整个人却是极其艳美。
一如四年前。
秦柯小酌一口清茶,不动声色,“许小姐,你好。”简单的问候如一杯白开水,他展开策划案,“谈谈我们的合作吧。”
他将话题带入,诱着徐逸秋提出自己的条件,才根据对方的态度缓缓吐出自己能够给予的好处。
两方人争执谈论了很久,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结束,但还需要进一步的改善和确认。
阳光依旧炽热。
许灼华垂首,帮着收拾一些文件,额前有几缕碎发滑落,遮住她的视线。她柔软的指尖抓住碎发,将其别在耳后。
无意识的一个动作,落在旁人的眼中,格外知性。
秦柯微微抿唇,狭长的一双眼盯着许灼华,眼角浮着笑意,“许小姐刚一回来就投入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真是令人钦佩。看来是徐总给的福利太好,才让许小姐这么敬业。”
“秦总说笑了。”她淡然自若,抬眼就跟他说了再见。
“秦柯。”
人未到,声先到,音色纯婉,裹着柔情。许灼华睨眼瞧过去,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她,步履轻盈又落落大方。她悄悄收回目光,“江小姐,好久不见。”
江以彤一瞬怔忪,“好久不见。”
只一声寻常的招呼,惹得秦柯侧目。他嗅出丝丝端倪,眯眼端详着两个人的神色。但许灼华的眼神除去清冷,只有清澈,不染一丝尘埃。跟四年前相比,她成熟了很多。而江以彤,也是一贯的温婉。
“原来江小姐和小许认识。”
“以前我在鄯城,有幸和江小姐见过一面。”许灼华一派云淡风轻,江以彤却被她弄得目光闪躲。她莞尔,随徐逸秋一道离开。
直到一行人入了电梯,江以彤才回过头来询问,“和徐经理谈的怎么样?”
秦柯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心头的疑惑重新冒出来。他扫了眼江以彤,双手滑入口袋,阔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还算顺利。”顿了顿,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们了。”
江以彤应下,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挣扎须臾,她问道:“许小姐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这次合作?”
她很谨慎,一直盯着秦柯,但秦柯只是沉默。
他听得出江以彤的试探,但关于这个问题,他也不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过,他可以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说过,他和许灼华一定会再见面。
——
“阿婆好。”女孩儿稚声稚气,认真地望着石碑,簌簌眨着眼,盯着石碑上那张黑白照。
妈妈说,照片里是她未曾见过面的外婆。
外婆的眼角有很深的皱纹,额前也有不少褶子,她的皮肤暗黄,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但外婆的笑容特别和蔼,眉眼弯弯,慈祥极了。
可可咧着嘴笑,似乎在回应照片里的阿婆。
可可的身旁,许灼华一袭黑裙笔直挺立,就像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黑玫瑰,萧索又孤傲。她的目光很深远,也很沉重,落在碑前的相片上,流露出少许愧疚和悲伤。
许灼华蹲下身子,将手里一束康乃馨放在碑前。大团大团的白色花朵拥簇在一处,散生乳白腺点,繁茂至极,却在绿叶陪衬下显得素美且清冷。
偶尔一缕轻风,吹过玉颈,有些阴冷,也有点刺骨。
“妈,我回来了。”她说,继而缄默。
这一段沉默很长,甚至有点不寻常。可可扬着小脑袋望过去。她伸出右手,肉嘟嘟的手指很柔软,紧紧地拽住她的食指,如同一道温泉。泉水涓涓,缓缓流入她的心里,格外熨帖。
许灼华低首垂眉,双唇抿成一道弯,神色温柔。随即,她将可可抱在怀里,对着亡故的母亲道:“妈,你放心吧,我过得很好。现在有可可陪着我,我也不会冷清了。您在那边也要好好地。”顿了顿,又说:“我先走了,妈。”
“可可,跟阿婆再见。”
可可听话的摆晃着小手,说了声再见。她的声音很甜,就像撒了糖的糯米团子,外婆若是真的能够听见,一定很欢喜。
她这么想着,眉梢渐渐飞扬,“妈妈,可可想吃蛋糕。”
甜美稚嫩的声音散在宽阔的空中,无声无息。
公墓的另一侧,一位男子手里捧了一束最为洁净最为高雅的白菊,舌状花瓣或平展或微卷,粘连重叠,团团围簇。阳光下,纯粹的白与西装的黑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他似有感应,步伐稍稍顿了顿,捕捉散于空中的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一双眼四下环顾许久,并未看见念想中的那人。
他又重新迈出脚,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平静的心湖被方才突如其来的悸动搅乱,湖水微澜,似有一片娇艳的花瓣晃晃悠悠飘落至湖心,荡漾开来,圈出一道道涟漪。
他的唇边含着笑,三分温柔,七分嘲讽。
这样一个笑,却在看见碑前的康乃馨时僵住,就像一只被忽然摔到地面的玻璃杯,粉碎粉碎,一地渣滓。
心尖宛如被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捏在掌心,刺痛、生疼。
但是苏祁知道,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