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寸舌(1 / 1)
韩营里乱作了一团。
这病不知是什么病,发作起来十分快速,一碗水喝下去不消一个时辰,就全身发热发红,一大片一大片地起红色斑块,看起来十分瘆人。
有些喝水吃粮较为心急的,一时间吃得多了,这病发得便比常人要厉害,一双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像是嗜血的野兽,却浑身无力,口不能言更不能行动。
“军师!士兵们都发病了,没发病的几个都是早上起来没吃过东西的。”
杨子路拧着眉头,“军医呢?查出病因是什么了么?此事可有跟大王禀告?”
不待那士兵回话,赵頫就脚步生风从背后大步而来,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放眼望去,营地上三三两两躺着倒地呻|吟的兵卒,大部分的兵卒都是发热起疹的症状,有少数几个哀嚎声不断,皮肤上已见溃烂。越是溃烂越是发痒,想忍住又不能够,一下一下抓着,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赵頫快走到那兵卒身边,“军医!军医呢?!”
没一会,一个手上沾着血的军医跑来,抖如筛糠,跪地道:“大王!军中草药不够了,还未查清楚此次病因,估……估摸是病从口入。”
“饭桶!”赵頫气得眉毛都飞起来,“这病都发成这样了,还未找到根源?要你有何用!”
杨子路上前道:“大王息怒,如今看来,怕是军中食粮出了问题。”
“什么?你是说这些粮食?”赵頫瞪起眼睛,“那个叫梁牧的下毒?”
“大……大王……”军医哆嗦着道:“只怕……只怕是水源问题。”
听闻此言,赵頫与杨子路俱是一惊。
要说是粮食出了问题,尚有可为,可若是水源出了问题,那可是灭顶之灾。
“速查!给本王查!到底是歹人下毒还是别有他因,查!”赵頫望着一干倒地不起的兵卒,眉头深锁,“军师,到主帐议事。”
林合斐与樊余出帐时候杨子路与赵頫已回了主帐,二人略略看了一圈发瘟病的兵卒情状,面面相觑。
“林爷,这……”
“我们还是先走为上,晚了怕是走不了。”
话音才落下,就有一列顶盔掼甲的士兵向二人走来,领头的那个面无表情,在瞥到身边那些浑身是血的士兵时,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再看向林合斐与樊余,脸上就含了怒气,冷冷道:“军师有令,请二位在军中小住几日。二位没事不要在军营里随意走动,更不要走出军营!”
“你……”
林合斐拦住怒气冲冲的樊余,拱手道:“那就叨扰了。”
那个领头的士兵带着两个士兵回去复命了,剩下半列士兵齐齐整整排在了林合斐和樊余面前,“请二位回营,军师已为二位安排了暂住的营帐。”
林合斐皱起眉,心中虽然极不甘愿,却也没有说什么。返身走向营地,飞速思考间,他瞥见了不远处有几辆木板车无精打采地在道上走着。
他和樊余走动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了营帐边缘附近,几丈远的地方便是上山的土路。那几辆木板车正是从山上下来,由几个缩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的士兵从山上押送下来,木板车上横七斜八地叠着尸体。
林合斐匆匆向那一行人走了几步,被身侧的士兵拦住了,他顿住脚步急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樊余也是一脸惊恐。
“山上死了人,要把死人丢去乱葬岗。”士兵仿佛司空见惯,语调毫无起伏,“请二位回营。”
樊余想问二爷,心思一转,急道:“那我们庆姑娘呢?她是不是也生了病?”
士兵一愣,“这瘟病真不是你们干的?”
林合斐压下心头的不安,道:“庆姑娘在你们营中留着,我们如何能做这样的事?烦请军爷能否帮我们向军师询问一番,庆姑娘可还安好?”
说话间,那一行下山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押着板车往背向军营的方向走去,另一拨只有两个士兵,带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瘦矮个子朝着他们站立的方向而来。
待那瘦矮个子的走近了,樊余便惊喜地叫出声来:“庆姑娘!”
只见那瘦矮个子的一脸迷惘,在看到樊余后有一瞬愣怔,随即就眉飞色舞地朝樊余笑咧开嘴,喊道:“阿樊哥!”
樊余的眉毛抖了抖。
林合斐惊得瞪大了眼睛,“阿樊哥?”
樊余来不及解释,被一团破布烂衫给正面袭击了。那团破布烂衫刚撞到他肩上,不等抱住,就又跳开了,嘴里念念有词:“不行,牧爷知道要削了我!”
“庆姑娘……”樊余看到她脸上红色的斑块,一时间什么别的念头也没了,惊恐地指着她脸上,直发抖:“你……你……你也得瘟病了?”
她一脸不在意地摸了摸脸,“喔,这个啊,没事。”
“怎么没事?”林合斐也有些着急,眼见身边士兵都望着他们,于是道:“那苦役营里到底如何了?都染病了?”
“怕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她笑得像一只狐狸,又看向一边有些不耐烦的士兵道,“是祸躲不过,怕也没用,要死的总要死的。”
“别废话!快走!”
“阿樊哥,要是我不小心死了,记得让牧爷给我收个尸!”她一边被士兵押着往前走,一边又不甘心地回头喊:“我要葬在山庄旁边,坟墓要朝向西南,我老家在西南方向……”
樊余被她说得一阵心慌,“庆姑娘……”
“二位请回营。”
“她要被带去哪?”
那士兵不知是不愿意说还是真不知道,一言不发,带着两人回了营帐。
欢庆被士兵押进军帐里,整整齐齐站了两排将领,看那一身身盔甲行头,估摸着不是赵頫的副将级别人物,在军中也是不小的军官了。这一些人神色都分外凝重,紧皱眉头,见到欢庆被带进来,有几个面露疑惑,有几个则是一脸愤恨。
“大王!”那把欢庆抓来的粗莽大将何虎一见到她就跟炸了脑袋似的跳起来,“这刁妇人!”
“住口!”赵頫厌烦他莽撞,厉声喝道:“退下!”
何虎一脸愤懑,还是服气地往后站了一步,抬起仇恨的眼睛望着欢庆。
欢庆瘪瘪嘴,“作甚这么恨我?是你把我抓来的好不好?我都没开始恨你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何虎高声道,“老子宰了你!”
“放肆!”赵頫瞪得一双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怒道:“出去!”
“大王,我……”
“滚出去!”
欢庆笑眯眯看着何虎满脸憋屈的愤怒,眼见他出了营帐,转过头对上赵頫高深莫测的表情,她轻轻一笑,不置一词。
赵頫道:“你也染病了?”
“韩王慧眼。”
“何时染的病?你不发痒?”
“这还得谢谢韩王您了。”欢庆笑道,“要不是您苛待苦役营的吃食与用水,现在这会我估计也跟那些可怜的士兵们一个样了。不过还好,幸好,您不是什么好人,就冲着这一点,我还真歪打正着白捡了一条命。”
众人眼见这女子出言不逊,又亲见韩王喝退了何虎,心中再是不服也忍着了。
唯有杨子路冷哼道:“刁女子,你就不怕韩王杀了你?”
“韩王啊,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吧,但还没到你那样。”欢庆转头瞪了他一眼,龇牙咧嘴地气道:“像你这种半路截人,截的还是孱弱小女子,莫名其妙给带回苦役营里活活折腾,重活累活一样不落下,回过头还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在那死命嚼,知道地狱多少层吗?”
“地狱不都是十八层么?”
“是啊,你犯了好多层的罪孽啊,我怕你死了之后忙不过来。”
赵頫莫名被她说得一声轻笑,“你染了瘟病,倒也不慌不乱。”
“反正我总要死,不是染了瘟病要死,就是要被你们玩弄在手掌里当棋子弄死。相比于架在木架上,死在那么多人面前,还不如得个瘟病死得干净。”
“哦?你又知道你要被架在木架上烧死?”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死还不得看杨军师怎么说嘛……”
赵頫的脸色有些冷。
杨子路道:“你要如何死,何时轮到我来说?”他对赵頫一拱手,“这是我王的决定。”
欢庆冷哼道:“说得好听,那把我掳来也是韩王的决定了?”
“你……”
“我什么我?”欢庆一眼没有看赵頫,却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森冷仿佛能把空气中那一点点可怜的水分给冻成冰渣子,她丝毫不惧,继续道:“我看这儿是不是你才是老大?抓人掳人凭你一句话,回头韩王不高兴了,你还有一条舌头灿若莲花呢。你一个人,我看起码能抵这军营几百人吧?”
“你休要胡言!”饶是杨子路心思再深,也没能绷住表情,涨红了脸,竟一时无法反驳。
“行吧,那咱们说点正事。请问,杨军师这一回把我从山上押到这营帐里来,又是意欲何为啊?”
“住口!”赵頫怒道:“你是本王的俘虏,在本王营帐之内没大没小,当真不怕死?”
“韩王,要是您说话能算数,我自然不怕死。”欢庆梗着脖子,毫不在乎的模样,道:“您是君子,根本就不屑于借一个女人来夺取两军交战时的优势。久闻赵家军凶猛如虎,军纪严明,怎么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取胜呢?”
赵頫轻蔑一笑,一言未答,脸上却微微显露出傲气之色。
欢庆又道:“韩王磊落,宋王地痞,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你也有三寸不烂之舌。”
“但我不扯谎。”
“你是如何染病的?”
“不知道,今早上喝了一些稀粥,没多久就开始犯病了,有些痒痛,但也不是太难受。”说到这里,她突然一哆嗦,面上露出一些害怕来,“苦役营里死了好多人,尸体都给堆在一块,又脏又臭……”
“找军医来,给她看病。”
“大王……”
“是本王说了算,还是你杨军师说了算?”
欢庆嘴角轻轻一动,赵頫已然转过身,摆出一个不想再跟杨子路多说一句的背影,对营帐中一干人挥手道:“都出去罢,抓紧给士兵们看病,将瘟病的消息封锁,一旦有流出,本王拿你们是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