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八十二章(1 / 1)
庆丰三十年八月,群匪岭被破,朝廷损失惨重。同月,虞歏派出新军将领整理散军,继续清剿残匪。同年十月,朝廷组织垦荒队伍,烧山开路,明面上的旨意是杜绝流匪的天然屏障,造福百姓。暗地里的……内部人员心知肚明。
此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冠有“国寺”之名的淮安寺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偌大寺庙不知所踪,寺中人员不约而同都患上一种“失忆”的病症,一切无从查起。有心人传出消息,此乃亡国凶兆。
庆丰三十一年四月,乍暖还寒。群匪岭第一条横贯群山的官道开通,瞬息间,来往商贩络绎不绝,一些迁回本地的小老百姓算计着小心思摆起茶寮驿站和小落脚点,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老板!热茶热点心!快着点儿!”一伙人吆喝着坐下。
“哎!来了!热茶热点心。”老板顾着回,手脚麻利的小帮工已经把东西端过去了,瞄到几人手里捂着的小袋子,有些好奇。
其中一人把手伸出来,抖着牙喝了口茶,舒畅了出气。转眼,见小伙计杵一旁盯着自己看呢,突然笑起来,拆了手里的袋子外皮,把里头的东西递给他,“伙计,替我换点水,要滚热的啊。”
“啊?”这个小伙计有点迟钝,小心翼翼捧着手里这个不软不硬还挺有弹性的奇怪袋子,问,“灌热水?”
“对,把上面的头拧开,七八分满就够了,记得把多余的气挤掉。”那个很好说话的商人道。
“……哦,好。”小伙计莫名其妙地捧着袋子走了,心想,直接灌热水?不会坏么?
同行的一人吃着糕点道,“你还真大方,不怕人给你偷了。”
那人笑,“一破袋子有什么好偷的,”见对方欲言又止,又道:“也就现在稀罕,你信不信,再过五年,这东西能满大街贱卖。”
问话的人白了他一眼吃东西不说话,那人又戳了他一下,笑得和弥勒佛似的,“别不信,东面不是又来了几艘商船么,好像想和朝廷讨论租地的事儿。你看看现在鄞嘉虞都,哪条街上见不着几个澎洌人啊,人都来了,东西还会远么?”
那人又白了他一眼,“人来抢你饭碗还这么高兴,赵文龙你脑袋被驴屁熏傻了?”
赵文龙依旧笑呵呵,“我就是高兴,我以后还想把我儿子送澎洌岛去上学呢!听说他们有一座城专门给孩子教书用,学各种东西,比那些磕碜死人的四书五经有用多了。”
那人完全不想和这崇洋媚外的卖国贼说话,虽然他去过一次澎洌岛,那确实是一个与尚彧截然不同的优雅国度,但也有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赵文龙的话,毕竟现在尚彧太乱了,根本没有足够的外观条件发展经济。
小伙计去时小心翼翼,回时胆战心惊,把那个灌完热水烫得灼人的袋子还给赵文龙,心说自己没有弄坏吧。
赵文龙道了声谢,把烫袋子装回羊毛囊子里,继续捂手。
“哎……”后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立刻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些官兵守着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会动会响还冒黑烟。”
“谁晓得,那东西运来以后连民工都不用勒,本来还以为哈罗(这里)开路要宁(人)就来梆梆(碰碰)运气赚噶点铜钱。”说完,这位一嘴南方口音的仁兄长长叹了口气。
赵文龙听完对同座的人一挑眉,“听到没,这是大势所趋。”
官道另一头,两匹高头白马并行,慢慢悠悠随主人看着周围景色。
“啧,好好的山给弄成这么乱七八糟的。”许久不见的姬远看起来精神不错,长了些肉的脸颊红红润润的,一张嘴,还是讨人喜欢的调子和不讨人喜欢的话。
“也算托你因祸得福。”虞毕出看了看,觉得这是虞歏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姬远白了他一眼,“狗屁因祸得福,山底下开了洞,万一打起来底下一炸路全堵了看你怎么折腾。”
虞毕出笑,“他们能炸我们也能炸,没路就炸出一条路,否则你大费周章的把跛老瞎拐回来干嘛。”
“供着受罪啊,臭老头!”姬远低低骂了句,从没见过那么难缠的人,想起就烦。
俩人说的跛老瞎顾名思义,就是个又跛又瞎的臭老头,老头姓徐,姬远当面叫他徐大爷,当真是他前无古人的“大大爷”!
徐大爷不仅跛和瞎,还聋加手残,不过这些都是对半分。简单总结,就是这位被姬远认为无比难缠又暴躁的大爷瘸了一条腿,废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聋了一只耳。相对平常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偏偏这位大爷特立独行,丝毫不以为意。为啥?因为一切都源于他一生投入的爆竹事业,并且由于这项他认为无比伟大的事业——炸了十多间屋子,外加他的半身。
再简单点总结,这就是位半残的疯子。
一年前俩人刚上路就在随地撒功德的菩萨脚底下捡到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姬远凭借久病成医的蒙古大夫技巧,勉强把人提了口气上来。徐大爷也是做臭虫做惯了,宁死不忘哈哈哈,硬用行将就木的壳子锁住了遗世独立的魂。经如此双方共同努力,没死成。
至于为什么不请正经大夫的问题……这位徐大爷媲美过街老鼠的惹人怨恨技能无人可敌,最初请的几个大夫好的直接摔门而去,不好的就召集乡亲们来扔臭鸡蛋了,谁叫人家炸了人家房子呢。不然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虞毕出也不敢让姬远这么个毛毛躁躁的人下手。
也正因医治过程中的种种,姬远对此人视若天敌。
“接下来去哪里?”虞毕出问着,看到一个茶寮,又问姬远,“冷不冷,喝点茶再走吧。”
姬远当然不会拒绝,轻车熟路地脱开腿扣,往下一跳,虞毕出时机恰当地扶了他一把,无比默契。
茶寮中就刚才那几人,各自聊着各自的话题,互不相干,并没所谓齐聚一堂千里来相会的缘分。
热茶入胃,暖气上心,姬远又张嘴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极端的爽快。心里继续想下一站要去哪里的问题,说实在的,现在去哪儿他都没兴趣,唯一想去的——就是虞都。
虞毕出端着茶杯,侧耳听着隔壁桌关于澎列岛的大谈阔论,没注意到姬远的失神。
再次上路,虞毕出冷不丁问,“要不要去海外看看?”
“嗯?”姬远不解,抬头。
“刚听那俩人说的,澎列岛善产精巧的器械,那些官兵用的铁疙瘩似乎也是从那边引进的。去看看,没理由朝廷有的东西我们没有。”
澎列岛……这个地方姬远比虞毕出熟悉得多,从前虞歏赏的一大半东西都是产自那儿,那时还是些精致的小东西,现在已经演变成这么大了。去他自然是没意见,只是……
“尚彧只开了一个港口,要经过虞都的。”他道。
虞毕出猜错了他的顾虑,“没事,我们能先去趟平南,元瑶一直在那儿。”
“不是……”姬远犹豫了下,“我想回虞都看看我娘和奶奶。”还有虞歏。
虞毕出沉默了会儿,答应:“……好。”
如计划的,他们先去平南取了面具,而后直奔虞都。
姬远一个人从后门进了姬府,佛堂没见人,絮环也不在房间。他在姬府饶了两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见,记得他娘病好些的时候他特意去多雇了几个丫鬟啊,就是想让府里热闹些的。
走到前堂,他终于听到些动静,快步赶过去。没到门口,觉得声音有点不对,好像是太监……宫里来人了?那就不能露面了。他躲在后墙背面,想等人走了再出去。
许久时间过去,他蹲得都要打哈欠了,才听里面没了动静,便悄悄潜过去。
大堂的门可疑地关着,里面无任何声响。姬远想,难道他娘也走了,没见往内院走的人啊。他蘸点口水,在窗户上戳了个洞……
一瞬间,他呆住了,几乎不用理智直接将门踹了进去。门本就关得不严实,他一踹一个踉跄,几乎是摔进去的。然后亲眼瞧见了房梁上层次有序的十几具尸体,还有一具有尊严地扒着家主座椅的尸体。
“娘!奶奶!”姬远冲上去把最前的两具尸体搬下来,剩下的都是府中丫鬟杂役的。
他看看手中完全无生气的俩人,再看看也无生气的他爹,心中悲恨相续,迫不及待就像弄清这是怎么个情况。而他刚出门,正撞上冷着脸的虞毕出。
虞毕出本想问他怎么这么久,看到屋内的场景时,不由得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但他还是理智地抓住姬远,阻止他一脸要去干傻事的蠢样。
事实,他也没说什么,姬远就自发清醒过来了。他反应慢,但很理智,迷糊只在没睡醒的时间。悲痛会使一些人愤怒,也会使一些人沉静。
这是毫无意义的事,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他这么对自己说。
二人合葬了姬府上下十几口。姬远跪在他娘坟前说要留在虞都查清楚这件事,而虞毕出则道他留下也无能为力,不如把事情交给蒋绛,出去换换心情。
“换心情?我刚死全家你让我出去走走换心情?”这句话姬远没说出口,他没看虞毕出,凝视石碑前的新土,默不作声。
虞毕出鲜少看他这种情况,良久问了句,“如果这件事是虞歏做的,你还会想要我最后留他活口吗?”
姬远抬起脸盯着他,觉得这种场合虞毕出问这种话怪怪的,主要是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事会是虞歏做的。
而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谁也没让步,于是虞毕出直接把姬远打包上了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