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七十七章(1 / 1)
别过三人,已是第二日午后。
“我们就这么走啦?”改名叫萱荷的小五聊起帘子,望着车后滚滚黄尘,回头看车厢内的人,“你和三哥鬼鬼祟祟的到底说了什么?”
闭目养神的姬远眼睛都懒得睁,答非所问,“小姑娘别一天到晚打听男人的事……哎呀!死丫头!啊!别碰……哈哈哈哈……”
赶车的虞毕出叹气,拉紧缰绳,避免车子左右乱晃。
车内。取得最终胜利的小五横跨在姬远腰上,半趴着,双手掐着他的腰,居高临下垂目,高贵冷艳地“哼”了声,威胁,“说不说?”
姬远一手搭在眼睛上,闷闷笑了几声,整张脸潮红,喘息很大,腹部跟着起起伏伏。他挪开手,露出一双笑出泪花的桃花眼,眼角微微红着,甚是诱人。
小五盯着看了俩眼,脸突然一下红了,不知所措得十分可爱。
姬远又哈哈大笑起来,抓住她腰,“啧,身材不错,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五从他身边跳开,一只脚还在他肚子上踩了脚,又羞又怒半天憋出俩字,“……下流!”
“随便坐在男人身上动来动去,到底谁下流?”姬远坐起来整理被□□得全是褶子的衣服,头发也散了,丫头太能闹。
“你!”她指责得毫不含糊。
所以说女人不可理喻,姬远腹诽了下,重系腰带,乖乖承认,“对啊,我下流,以后记得离远点。”
“……”小五憋了好久没说话,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和三哥说了什么?干嘛不告诉我?看不起丫头啊?”
“我才不敢呢,丫头手段多狠,非礼人还说人下流,得罪你我以后还做不做人了?”他捋了几下头发嫌弃地把发冠一扔,就任由那么散着了。
“那你还不告诉我。”她心虚地嘟囔,有些怨气。
“真想知道?”姬远背靠车厢,一条腿曲着,一手搭在上面,托下巴,头发向一边倾,眼睛微微眯起。
小五老实点头。
“呵……”吊了下胃口,他笑眯眯道:“回去问蒋绛去,他是消息一线通。”
她想拿夜壶砸死他!
“五丫头,”姬远道,“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先前我在群匪岭见了小六,除了四年一点没瘦外,其他,我都不敢说我认识你们。”
小五沉默几秒,“‘这副样子’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很讨人厌吗?”
“别胡思乱想,我就随口一说。”姬远撇嘴,心说女孩儿真麻烦,那么在意别人看法。
“那你也别转移话题!”
他叹口气,一身轻松地仰面一躺,对小五招手,“过来。”
小五坐到他身边,眨着眼睛等他说话。
“你怎么看陕口的事?”他还是没提所谓正事,但好歹是正儿八经的问题,小五想了想摇头,“天灾无可避免。”
姬远笑,“你看着那些个场景那么多天,就一点也不难过?”
“当然难过!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难过又不能改变什么。”她道。
“嗯。”姬远应了一声没话了,揪着她的一缕头发拿手指绕圈,眼神迷离,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你个头!你到底要说什么?”小五抢回自己的头发,怒视他,这人怎么老这样?!
“‘嗯’就是赞同你说的话的意思。”他本想继续风马牛不及地东拉西扯,想想又有点累。姬远翻了个身,错过身子,斜眼仰望她,“丫头,我能放心让你去做事吗?”
姬远的口气太正经,还是那种讨人厌的长辈式的正经,小五卡在喉咙里的气愤变成了句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姬远睁大眼睛看她,没一会儿又疲倦地蜷回去,盯着眼前粗布麻衣上的一个线头,道:“你愿意去害人么?”
这个问题理所应当四年前应该给出答案了,不过那次是威吓出来的,不算数。姬远这样想,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从前说的话……小孩子考虑事物不周全,一根筋扎到底,难以看出究竟。他虽然依稀记得从前的想法概念,却无法那样接受了。
小五沉默良久,各方面向姬远表达——她是不愿的。但她也没有拒绝。
“为什么一定要害人?你那么聪明,就想不到其他办法?”她说出口,觉得自己问得太天真,可又想不出其他的话。
回应她的也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办法很多,但就没有不害人的办法。你说两军交战,怎么不伤一兵一卒就分出胜负?石头剪子布?”
“……”小五背过身,“三哥和我说,人活着就是害人的,只是流血和不流血的区别而已,有些不流血的反而更加害人。”
姬远抬眼看她后背,“那你是答应的意思?”
“不!我不答应!你得给我一个理由!”她转身直面。
理由啊……姬远说出了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借口,“咱们一起来把这世道变得更好一点,你乐意么?”
小五:“……”太敷衍了!连他自己都不信吧!
“好了好了别闹腾我了,”姬远推开她,闭目,“我睡会儿。”说罢,清浅的呼吸声渐渐传开。
小五盯着他,做了个夸张的“猪”的口型,随后又低落下去。她知道姬远是在顾忌她曾经的固执,但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顺奴已经死了。
顺奴是她没眼界的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意如其名,就是希望她想普通女孩儿那样,嫁个普通人,三从四德,操劳至死。
一直到鞑族屠杀之前,她都是憎恨自己的父母的,憎恨他们的目光短浅,不知所谓,整天只知念叨家中的一亩三分地和几头猪狗鸡。
她是女孩儿,不能上学堂,每日洗衣晒被喂猪逗狗剥玉米,要不就只能做门槛上发呆晒太阳。母亲常就坐在她身边,给她讲自己年轻和小时候的事,她到现在仍记得她娘那种麻木又自得其乐的表情,她在心中发了无数遍誓,她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她常趁人不注意跑去学堂的矮墙后蹲着,偶尔能学到只字片语。但很快又不满足,学堂里讲的就是些酸儒玩意儿,她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还嘲笑过先圣,狗屁仁善!做人就得凌厉些才行,温温柔柔的能守住什么?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她要做一个维护正义的强者,有明确想实现的东西,而不是一辈子窝在一个男人身下洗洗漱漱,织衣做饭带孩子老死。
她那么傲慢地以一个孩子的视角俯视所有人,嘲笑所有人。直到那一日……她所憎恨的人死在了她面前,世俗的猪狗鸡被一只只杀死带走。她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与那些曾被她嘲笑的人一起,浑浑噩噩,恐惧死亡。
那一段时间,她的憎恨对象换成了自己。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怯懦。她时常逼问自己,为何那时没有奋起反抗,哪怕死了也好,反复的自我厌恶使她无比痛苦。
姬远淘选一众人的决定无疑给她带来了希望,虽然那人吊儿郎当看起来没什么前途,小五也鄙视过他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在她第一次鼓足勇气在人前宣扬自己正义的时候,姬远不留情面的冷漠扇了她一个大耳刮子。还有小三的见解,小一小二的话,彻底粉碎了她遗世独立的自以为是。
但她仍钟爱“强者”这个词,那瞬的姬远使她看到了强者的影子,这也是对他产生好感的原因。
正义?什么是正义呢?
她蹲下身子,看着姬远的睡颜。
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还有昨晚他说的“牺牲少数拯救多数”也算吧……算么?
她歪头,眨眼睛,不长的睫毛一张一合,年纪尚轻的眼珠光芒未退,带出一种安谧奇异的美感。在她正自我沉醉的时候,马车突然一颠——
虞毕出听马车里“咚”的一声,还有一声清脆的“哎哟”。他侧身撩起帘子说了句,“没事吧?前面是山路,不太平,小心着点。”
摔了个大马趴的小五仰起脑袋讪笑,“没事,我知道了。”
虞毕出瞄了眼纹丝不动躺着的姬远,又看了眼小五,继续赶路。
被盯了眼的姬远抽抽嘴角,抓起一个枕头把脑袋埋进去,心说,女人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