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1 / 1)
“不知诸位信神佛否?”他问。
姬远摇头,虞毕出点头,小五看了姬远一眼,皱眉看眼前的胖子,小三淡定开口,“神佛存在与否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沈仟三哈哈大笑,“是无关,所以老夫不打算掺和此事。”
“归根究底,沈老板还是没有向我们说巫道的事,”姬远道,“您如此深信不疑,莫是亲眼见过?”
沈胖子脸上的赘肉堆起来,组成一个阴险的笑容,看得人浑身不爽,姬远忍着一把拍开他的冲动,耐性子看他。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公子这是答应把米卖给在下了吗?”
姬远看了虞毕出一眼,感觉自己要被坑了,转眼装出一副任性的表情道:“这我做不了主,再说,谁知道你提供的消息是真是假,万一是骗我个不懂事的,不是吃大亏了么?”
“额……”沈仟三僵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挺机智的,不好骗哪,只好拿出点诚意来。“在下确实见过那巫道的过人之处。”
“说具体的。”小五不耐烦。
“隔空御物。”沈仟三沉声说完见四人都是不信的表情,补充,“并非小物件,而是……水。”他微微卖了个关子,成功见到几人脸上闪过惊异,心里也跟着紧张,其实说出这话才是最不令人相信的,但他确实亲眼看见了。
“我知诸位不信,但神神鬼鬼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各位也知道众多百姓自杀的事吧?”
几人点头。
“有人亲眼见过吗?”他贼眉鼠眼望望四周,小声问。
小三:“我见过。”
小五附和,表情有些不对劲。
姬远观察到她的表情,莫名其妙,自尽里还有什么花头吗?
沈仟三:“这位小兄弟像是知道什么?”
小三波澜不惊一抬眼,淡漠道:“我调查过一些东西,沈老板大概也知道。目前为止算上整个陕口共有一百七十三人自尽,时间统一在戌时到亥时。我蹲过几次点,发现那些百姓似乎中了什么邪术,双眼无神,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他眨眼,看沈仟三,“沈老板想说的就是这点?”
沈仟三忽然无言以对。
“邪术?也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吧。”姬远一手托下巴,玩着一只茶碗,轻描淡写的表情看人。
沈仟三:“……”
虞毕出无奈,道:“若是药物,为何每次发作都那么定时?沈老板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姬远“哦”了一声,抢在沈仟三面前又问了个问题,“假如是下药就能达到的目的,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仟三干笑几声,站起来要告辞,身后一个狗头军师模样的人拉他的衣服,挤眉弄眼阻止。他一甩衣袖,给几人道了声歉,带着那不甘不愿的人离开了茶肆。
这几人深藏不露,哪里是商人,分明就是专为巫道之事而来。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亏得识人无数,竟被那一脸蠢笨的小子骗了,还以为能捞得好处,不赔夫人便不错了。
一脸无知的姬远望沈仟三离去的背影,指着问:“他怎么突然不要米了?”
三人都不想和他说话,小五嘟囔了句,“真呆还是装呆!”
姬远朝虞毕出微微一笑,小声问:“他说的有多少真的?”
小三:“药物的可能排除,我们查了很多天,流民的吃穿用度各方面都查过,没有下药的痕迹。”至于邪术之类的……本身与神鬼蛇神没什么区别,没证据无法考究。
姬远眯起眼睛思考了会儿,又问:“你们现在住哪儿?”
小三被他不着调的问题迷惑了下,道:“没有固定的居所,基本查到哪儿住哪儿。”
“辛苦你们了。”虞毕出拍拍他的肩膀,却没明白姬远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只听他又道:“假如吧……我说假如,”他看着三人,“那人真是什么得道之人,应该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吧?”
小五和小三相觑一眼,小五口气惊讶,“你真信这个?”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姬远看着虞毕出,沉默了几个眨眼的刹那,突然道:“你说这次他是想害我们还是帮我们?”
虞毕出目光闪了闪,没说话。小三小五听得稀里糊涂,但那俩人也没有要告诉他们的意思,只能傻呆呆缄默充空气。
之后谈话没再继续,姬远似笑非笑将俩人打发走,还开玩笑似的调戏了小五一把。小五红腾着脸踹他一脚,气呼呼离开,背影不知不觉比之前多了份女子味道。
“你觉得是他?”俩人走后,虞毕出问。
“不知道,”姬远摇头,“世上真正神通广大的人屈指可数,若是修道成仙了的,又何必趟凡世的浑水。而且……”
“而且什么?”
姬远扯扯嘴角,白他一眼,“而且你不觉得我们想太多了吗?就算是亏心事做多了,也不一定所有倒霉事都发生在我们身上啊!”
虞毕出:“……”其实这话也是有道理的,无论是不是那人都不是最好或最坏的情况,何必杞人忧天。
其实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了,姬远将目光放远至小路上伛偻而来的老弱妇孺,从来没有哪个世道称得上好,也没有哪个世道称得上坏。而且,他想说的是……
修道之人和百姓有什么深仇大怨?觉得他们活得太痛苦了,所以大发慈悲给个无知无觉的解脱?要这样干脆让世人死光得了。他毫无仁善地想着,但是转念,反正要死的,早死晚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此处,他盯着那些人,眼珠子好像被粘上动不了了。可是……他心里说……这不公平。
虞毕出:“远……”
“别叫我这个名字!”姬远转过头来横他一眼,十分直观地表达他的心情不善。
虞毕出尴尬地闭嘴,一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低头喝茶间又疑惑,自己为何要这么迁就他?并没想出缘由,只得叹了口气,自己也是栽了。
刚才那句话说重了,姬远自己也尴尬不已,正不知如何打破气氛,就见虞毕出叹了口气,默默喝茶的场景……心里莫名别扭。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虞毕出的头上,幽幽问:“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六。”
二十六?!他掐指算了算,俩人差了整整六岁,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
“怎么?”
“没有!”他咳嗽了两声,沉下嗓子,虽然过了变声期,声音仍带着少年时的稚气,毫无沉稳的发展,尤其是大声说话据理力争的时候。
虞毕出懒得纠结他又突然犯什么病,跳开不提,道:“去走走看有什么线索?”
“好。”他一口饮完茶,起身离开。
俩人走后,座下的几个异桌江湖人互视了眼,纷纷付钱离去。
姬远和虞毕出在淹没的城镇周围饶了圈,有打捞尸体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安慰人的……虞毕出见他表情又沉下去,目光漫不经心地避开眼前场景,停下脚步。
“怎么了?”姬远回头看他。
“……和我讲讲之前四年在虞都的事吧。”他道。
姬远不解,“朝廷的事我不是都写信给你了?”
“讲你的事。”他继续往前走,与他并肩,微微低头的神情如同兄长一般。
“啊……”姬远撇头想了想,脑子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又开始不自在起来。他做了个深吸,扯起嘴角,开始发挥自己胡扯的能耐,魂却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两人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下午,几个侃侃而谈,一个默默倾听,各种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杂事,说道最后,姬远突然失声叫道,“我把露露忘在虞都了!”
虞毕出:“……”
傍晚,由于天色太黑找不到回去的路,二人原地生了堆柴火,露宿野外。
晚上湿气重,姬远的手脚开始无先兆地疼痛起来,他皱眉不说话,装作如常。
虞毕出点了几次才把火升起来,火光映到姬远的神色,他立刻察觉,坐过去,“又开始了?”
姬远摇头,又点头,又倔强地憋出句:“没事,一会儿就习惯了。”
“吃点东西吧。”关心不治病,他拿出饼,在火上烤热了,递给他。姬远接过撕咬,嘴里一点味道都没,就着水往下咽。
“你这几年真是养尊处优惯了。”虞毕出递给他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姬远咬了半天没咬开,觉得牙齿都要松了,不解地看着他。
虞毕出难得露出点笑容,看得他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觉得这些人很可怜,世道很不公平?”
姬远犹豫了下,点头。
虞毕出撕下一块肉塞进他嘴里,皎白月光下的笑容无比凉薄,“还记得五年前在邴州你害死了多少人?其中大多数还是孩子,那时你还和格里说什么,众生平等?人与蝼蚁无异?”
姬远睁大眼睛,月光在他并不皴黑的眼中流淌,带出一种莫名的光华,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你怎么知道的?
虞毕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时时派人盯着他,“但是你现在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能做圣人俯视人生死了?”
“呸!我才没有!”姬远吐了嘴里的肉干,站到一半腿软没稳又坐下来,怒视虞毕出,这人性格怎么变得如此讨厌!
虞毕出兀自喝了口水,不理他。
姬远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憋屈,可不好发脾气,憋着一口气道:“我是觉得他们很可怜,见到那么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人同情一下难道是错?这四年我是好吃好喝养着,但也一天没忘过你的事,更没忘过我的立场!”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一直针对那四年?难不成世上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是吃饱穿暖人的错么?
他的说话声音太大了,虞毕出一拍他脖子,把他的气焰摁下去,口气平淡得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从没说你错过,只是问一句,你真的还记得四年前的事吗?”
这怎么会不记得,每一件事他都历历在目,他反叛似的有模有样回忆起来,坐好随时被提问随时对答如流的准备。可是片刻后,他皱紧的眉头突然松了。
这四年,他常常回忆情郎关的人,最多的当然是虞毕出。各种事确实历历在目,却有什么不对了。他擅长骗人,但甚少欺己,瞬间便坦然接受了中间的落差,只是没想清楚究竟哪里不对。
在他的纠结中,眼前虞歏的脸突然晃过。虞歏对他非常好,非常纵容,有求必应,虽然他基本无所求。细思起来,甚至比虞毕出还对他好些。他什么都由着自己,从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唯一的条件就是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他们偶尔也会谈些民生之类的东西,虞歏的口气中常有一种艳羡。皇帝做得不容易,姬远深知这点,所以想让虞毕出打消造反的念头,可他又忘了,虞毕出造反的初衷不是为了做皇帝,而是祸乱苍生。
为什么呢?他自问,那时在平南,虞毕出对他说的理由,自己做出想站在他身边的决定,可是为什么,他竟然记不起来了!
虞毕出看着他要抓耳挠腮的苦闷表情,本想说些什么,突然将头转向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