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吃完午饭,褚峥垣热情地带姬远领略了一圈虞都的花花世界,姬远目不暇接地看着来来去去的花美人,心觉鄞嘉和虞都比起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情郎关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偏远山村嘛!
充当了一整天纨绔子弟的姬远累瘫了,拒绝了褚风流为他挑个美人的好意,拽着硬邦邦的孟邹瞄准时机溜了。
“你们经常来这儿?”他问。
“只有他自己经常来。”孟邹魁拔坚硬的面孔终于松下一点,他可受不了这种氛围。
“是吗,我倒觉得你该常来,顺便脸上的肌肉也锻炼一下。”说着拍拍他坚韧有弹性的腹部,脚底抹油道:“我娘该醒了,你自己个儿慢慢走吧,回见啊!”
意识到自己被吃了豆腐的孟邹回过神来,视界内已只剩下姬远一个拉长的背影。他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自己本来要问褚争鸣那件事的。
溜之大吉的姬远快走出一段路后停下步子,有些不自在地弯了弯膝盖,再走起来,脚步虚浮,速度也慢。
姬家门可罗雀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姬远到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吵架,其中一人的声音是十分令人欣喜的耳熟。
“诸葛……先生。”姬远冲过去,声音在看到某个人时戛然而平。
门卫规规矩矩地退居一旁,恭敬地叫道:“老爷,少爷。”
姬远抢在姬承忠开口前道:“爹,这是我请来给娘看病的大夫。”
“你娘病了十多年,太医院这么多太医都看不好,一个江湖郎中有什么用?”
姬承忠轻慢的口气戳中了诸葛韷的死穴,他刚要破口大骂,被姬远拦下,“一群世家吃软饭的,没用的是他们,与江湖郎中有什么相干?爹爹未免以偏概全了。”
姬承忠神色泠然地扫了他一眼,姬远对他说话的口气始终绵里带针,很不友好。若是以前,他一定直接把这小兔崽子拖过来打一顿,打服为止……不过有些人,不是打就能服从的。
姬远的这双眼睛,让他毫无信心。
“随便你。”他说,然后就走了。
三儿探出头来,望见熟人,大胆说了句,“姬远哥哥,你爹爹好凶。”姬远给他露齿一笑,亲自替他们把马车牵进去,“我先让下人去打扫屋子,先生先去看看我娘吧。”他没想到诸葛韷来的真么快。
“你娘?”诸葛韷莫名其妙,皱起眉来额间的疙瘩都比别人厚上许多,“我是为了给你施针来的,玫玫上次施的针应该失效了,你没觉得不适?”
姬远顿了顿,立刻笑容灿烂,“有,刚刚有,难为先生这么记挂我,不过还是先看看我娘吧。”
“哼,还是个孝子。”诸葛韷鼻孔出气,他没说,不是他记挂着,是虞毕出提醒的,那小子心细得和针眼儿似的,不过也就见他对姬远那么上心。
……菡丫头,最可怜哪!
絮环的病还是出在肺腑里,诸葛韷把完脉,盯着那截拇指食指就能圈起来的小细胳膊,叹了口气。
姬远一听他叹气就心慌啊,忙问:“先生,还有得治吗?”
“本来是有得治,只是之前吃了太多猛药,加上你娘各种小病缠身,要根治恐怕困难。”
姬远沉默,他知道,那猛药大多是生完他之后吃的。“那……标治能治么?”
诸葛韷看他战战兢兢的表情,本想难为他一下,谁知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先心软胳膊肘外拐了,“能治!爹爹这个表情一定能治的好,姬远哥哥你别难过!”
诸葛韷:“……”小兔崽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姬远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
他站起来,“完全治好不可能,再多活个二十年倒是没问题,当然不是这种躺着的二十年啊……喂,小鬼!别拽我衣服!”
兴冲冲的姬远叫来丫鬟,按着诸葛韷开的药方抓药去了。
“该你了。”诸葛韷看他。“有什么症状?”
姬远领着他们回自己屋,“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始有点发麻,然后有点痒,现在……”他绷绷小腿,一点劲儿都使不上,“膝盖周围好像有针在扎,不是很疼,就是不自在。”话完又补了句,“我奶奶在这佛堂里念经,她喜欢清静。”
三儿默默记下,挪着步子绕了个小圈远离那门。姬远失笑,“我奶奶老了,耳朵不好使,这么点距离她不知道的。”
诸葛韷瞧了眼他松下气的没出息儿子,对这简单陈陋的屋子不做评价。
姬远自觉地脱衣服,眼见关节处冒出一圈一圈涟漪形状的红痕,分布不均匀,有粗有细,一些交叉的地方红痕深些,还有些棕红色的小点。他看诸葛韷。
“躺床上去,三儿,把东西拿出来。”三儿乖巧得把药箱放桌上,拿出两罐子药,看他爹爹。诸葛韷又道:“以防万一我药都配来了。刚过来的时候见着厨房,有砂锅吧?”
“灶头旁边有一个,门拐进去那个方向。”他回答。
三儿捧着药包颠颠出去了。
“药我做过改动了,”诸葛韷说着,把那刺鼻的药水往他身上抹,“药效会长点,南方的梅雨可要人命,我才没那个闲空一天到晚往这里跑。”
“这里还靠着淮斛线呢,梅雨要再往南才是。”
“那也是南方。老子我最讨厌南方了!”他抹完药,取针,“老规矩,放松点,别憋劲儿。”
姬远顺从地把自己瘫成一坨软骨头肉,无声记下诸葛韷扎针的穴位和顺序。
“先生,你说药效延长,延多久?”
“两个月至少,具体我也不知道,你是第一个试验品。”诸葛韷头也不抬说。
“……”姬远,“先生,你抹的那个药有配方没?下次我自己扎,您就不用大老远赶来了。”
“臭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他抬头取针顺便剜了他一眼,“上次还嚎得比猪响呢,几天就长本事要自己扎了。老子我行了那么多年医都没有自己扎过针,没听过医者不能自医这句话么。”
还真没听过。姬远盯着那一点点戳进皮肉里的细针,心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那自己之前干嘛叫成那样?
他想了想,忍不住想笑,大概看到有人担心自己痛苦而故意矫情吧。有人在意自己,多幸福的感觉。不分男女,谁都爱被宠着。
可是现在为什么不了呢?就离这院子很近的奶奶,还有床上不省人事的母亲,那是他真真正正连着血脉的亲人,任何一个都是无比疼爱自己的。但是她们太弱小了,弱小得需要未及弱冠的少年来担起责任,至少不让她们再担心的责任。
三儿在院子里看见一颗很大的香樟树,大概要两个他才能圈得住。十多年?还是二十多年?爹爹说要把树砍了看年轮才知道具体的树龄有多大,不过哪有人会为了看个树龄真去砍一棵几十年的大树呀。他拍了拍树干,说不定就只有几年呢,土地太好了才长得那么粗壮。
乍一眼看的,太难辨虚实了。
煎完药,三儿在院子里溜达,他太喜欢姬府,地方大,人少,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好。他溜着溜着看到一只猫,哟,还是认识的,白毛花肚皮,姬远养的那只露露。
露露这只贼心烂肺的吃完小黄鱼就跑得没踪影了,在大虞都逛哒了三圈半,才想起着家,刚飞檐走壁抄小路进门就撞上三儿。
“露露,你怎么也和姬远哥哥来这里了?”三儿蹲下身想抱它,被三儿甩头躲开了。他不解着,就见露露转转头,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离佛堂小院不远有个偏门,门外是条小巷,住着几个孤寡老人,野猫野狗很喜欢往这里钻,露露这只半野猫当然也不会错过。
三儿追着它出门,见巷子里倒着一个人,一惊,立刻跑过去。露露仰起头,“喵”的一声,三儿当然不懂它的意思,他的本能就是,把人扛起来,带走。
受完一番折腾的姬远体力透支休息了会儿,正打算去看他娘亲呢,三儿就扛着个大活人冲过来。
“姬、姬远哥哥,爹爹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先生说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姬家实在没下人能顾得上,他本来是想亲自做点什么的,结果被拒绝了。“你扛的谁?”他凑过头看。
三儿把人放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这个人得了很严重的病!要让爹爹看看!”说着就跑去厨房找人了。
“褚争鸣?”姬远蹙眉,推了推这半死不活尸体的脑袋,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呢,身上长的什么东西?
骂骂咧咧的诸葛韷啃着个馒头被三儿拖回来了,“姬远!你家厨房几百年没用过了,锅子都冒青烟了,除了馒头只有馒头!”
“爹……唔。”慈悲为怀的三儿想让诸葛韷先看看病人,没说完的话被他爹啃剩的半个馒头堵回去。
“那是佛堂的小厨房,正儿八经吃的都在大厨房呢。”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吃了这个冒青烟的小厨房十五年。
诸葛韷在褚争鸣皮肤上捏了两下,一手把脉,一手翻了翻他眼皮,道:“三儿,把那瓶放藜芦的拿来。”
“哦!”三儿很高兴地被指使去了。
诸葛韷掰开他嘴,倒了点藜芦汁,没多久,褚争鸣就开始呕吐。诸葛韷站起来,把瓶子塞回三儿怀里,“别没事就大惊小怪的,只是轻微中毒,死不了。”
三儿诺诺撇嘴。
“中毒?”姬远看了眼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的褚争鸣,这小子虽然看着很不讨人喜欢,但没人会花大心思害他,峥垣……现在应该还在青楼里快活呢。
“嗯……应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有些人天生就对某些东西有不良反应,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就好了。”说完他摆摆手,“老子不干了!三儿,走,我们去找东西吃!”扯着一步三回头的三儿走了。
剩下姬远一个人头疼地看着地上这个……唉。
他勤快地烧了桶水,然后把这个吐完又懒成猪的褚二少爷连人带衣服一起扔进浴桶里……嗯,应该是连拽带推外加脚踹,直接扔他的肩膀手臂实在负荷不起。不要问为什么不扒衣服,衣服上都是呕吐残留物,不洗白不洗。
氤氲的热气终于把褚二少爷给熏醒了,姬远坐在浴桶旁边喘气,心里骂娘,没人疼还那么矫情,活该被人下毒。姬大少爷不知道,就是他逼人家喝下那杯“毒”的!
他休息够了,褚争鸣也泡的差不多完全醒了。姬远拾了套衣服扔个他,催他赶紧换。
褚争鸣看清眼前人,弄清自己在那儿在干嘛后,被蒸的冒烟的小白脸顿时烧成了个西红柿,哆哆嗦嗦老半天没拼出一句话,好像他面前站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把他洗干净了准备享用的老妖怪。
老妖怪还算平易近人,没拿自己的不爽发泄到他身上,和善地问话。
褚争鸣规规矩矩地坐在姬远面前回话,腰背挺得和竹竿似的,脸涨得和猪肝似的,在听他说话过程中,姬远真想建议他去学学牢狱里那些生死不惧的英雄豪杰们,他们一定想不到世上还有那么懦弱的人存在。
讲了一炷香,总算交代清楚了,褚争鸣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会头晕恶心起红斑,间接指明了,罪魁祸首就是你。
姬远虚情假意和他道了歉,他本来也没想和这人纠缠多久,谁知褚争鸣还和他说话说上瘾了,屁股粘着凳子死活不肯起来。
他说:“我特别羡慕你……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是大哥的朋友,我娘设计害死了大夫人,府里府外所有人都讨厌我们母子,我已经习惯了。”
大哥,您是想告诉我您多实诚,还是想表现您坚毅的内心呢?
现实中的姬远老老实实回答,“你想多了,我不了解褚家的事。”
褚争鸣讶异,“可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姬远过分灵敏的鼻子嗅到一丝挑拨离间的味道,答:“是关系不错,不过我是这几天才回来的,对虞都的事情还不了解。”
“哦。”褚争鸣阴沉地低下头,感觉自己多嘴了。
姬远的大众式安慰出场,“你也不用太介意,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了,别人说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好吧,我不了解你的感受,但人总得向前看。你看你这副样子,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心思本来就敏感,从别人那儿受的气就够多了,还要看你的哭丧脸,她每天得多难受。”
褚争鸣眨巴着干涩的眼睛看他。
姬远指指自己,“你不说羡慕我吗?我告诉你秘诀——见人要笑,不见人也要笑,别管自己想什么,也别管别人说什么。”说完他做了个双手拉起嘴角的动作,褚争鸣突然发现,姬远一直那么灿烂的表情也不是那么开心。
“记住了啊,”他站起来,送他到偏门口,“回去你娘问你这身衣服就说不小心摔水潭里了,或者摔哪里都成,一个好心人借你的,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好么?”
褚争鸣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姬远轻笑一声,“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