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章(1 / 1)
这是一个多舛的夜晚,所有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一夜成长,真正告别掉青稚的孩童期。
姬远是个迟钝的,连这样的第一次都比别人晚两年。大概是他前十五年接触的人太少,连个臆想的对象都没有,而一来,便是个极度离经叛道的荒诞梦。
他缓缓睁开眼睛,汗水打湿了眼睑,视线有些模糊。周遭的声音从无到有一点一点侵蚀耳膜,好一会儿,他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现实感。
虞毕出已经起了,刚洗漱完,想要叫姬远,就见他睁开眼睛。
“你今天醒的真晚啊,”他走过去,一般姬远都是比他先醒,或是差不多时候醒的,只是后者比较喜欢赖床,动作常常慢下一拍,“怎么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客栈的暖炉烧的并不热,姬远又是畏寒体质,这种节气出那么多汗,想也不是环境原因。
“啊,没、没事。”他看起来有些慌乱,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起到一半脸色突然一白,又把被子裹了回去,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本来还在好奇的虞毕出一靠近,被子里捂得发骚的热气一散,一股浓郁的雄性味道扑面而来。再看姬远低着头的良家妇男样,他情不自禁笑起来,“昨晚做春梦了?”
“没有!”姬远反驳,脸却更红了。
虞毕出转念一想,估计没人告诉过他。这小鬼有些事情是不耻下问,有些事却是憋死了都不肯说。他也不笑他了,道:“我去打盆水来,你先换件裤子。”
姬远见虞毕出走了,才一脸嫌弃地掀开被子。他盯着自己的胯/下看了良久,回忆起昨晚的梦境,面有菜色地爬起来换裤子。
“笃笃笃。”
姬远刚脱下裤子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虞毕出是不敲门的,他尴尬地穿着一个裤腿,应了句,“等一下。”
端水上楼的虞毕出见门口站着的人惊奇了一下,“胡兄!”
胡泽来和他打招呼,虞毕出一点也不见外地推门进去,姬远磨叽惯了,越赶越乱,里衣的带子还没系完呢,人就进来了。
他“啊”的一声,躲到屏风后面。
虞毕出一脸家丑外扬的姿态对胡泽来解释,“舍弟生性惰散,胡兄见笑了。”
胡泽来摆手,示意不打紧。
虞毕出把水盆端到屏风后面,低声说了几句,传来姬远娇气的回答。
胡泽来打量屋子,两张床,一张整整齐齐,一张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谁的。这两兄弟大概是他见过的人里感情最好的,弟弟爱撒娇,哥哥宽容,如同与生俱来的契合相处模式。
虞毕出走出来,“不知胡兄有何要事?”
“是这样的,”他拿出两份请柬,“过两日是我大婚,我与二位兄弟萍水相逢,又受你们恩惠,实在缘分。还请二位赏个脸,给我的婚宴添点热闹。”
“胡兄客气了,”虞毕出接过请柬,想起那日他与歆合亲密的场景,多嘴问了句,“不知是哪位女子这么有福分?”
谈到这位新娘,胡泽来脸上的笑容不那么好看了,“不过一商人之女,寡寡无名,说了邹兄也未必耳闻。”
“也是。”虞毕出配合地笑笑。
正事说完,胡泽来又随意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虞毕出看着请柬上的名字——蒙蹊。还真是未曾耳闻。
又当爹又做娘的虞毕出把姬远染上“秽物”的被子床单换下,约莫过了大半柱香时间,姬远仍在屏风后面没出来。他过去,见某人正一副圣贤样地趴在窗口发呆,似乎想从楼下那条三教九流都有的小街看出什么震古烁今的伟大道理来。
虞毕出没问话,而是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了会儿,并没有什么所以然。
姬远问:“怎么样才算是为祸人世呢?打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哀鸿满地?”他说起话来上下牙床撞得咔咔作响,“我觉得,有些人一辈子,即使什么也不做就是毁了的,和世道没关系,和努不努力也没关系,好像……存不存在都没什么关系。”
“举个例子。”
姬远挺直腰背,一丝不苟地吐字:“目光之所及,世道之所覆。”
“包括你自己?”
姬远忽而轻笑了一下,点头。
这一切表情如同昙花一现,他又瞬间耷拉下脑袋,伏在窗台上,“不知道歆合姐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表情,歆离那个丫头片子又该给我讲世道如何如何了。其实知道如何也好,何如也罢,根本就没半点用处,除了怨天尤人给自己增加负担,还得累得半死不活讨生计,最后双腿一蹬白眼一翻,不一样屁也不剩一个。”
“所以你想说什么?”虞毕出微笑,姬远最近话越来越多,虽然这种话和废话并无不同。
姬远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人不能因为死而不选择活着,但对于一些人而言,活着简直太不幸了,不如干脆点,给个痛快吧。”
虞毕出望着他的眼眸平淡无波,依旧是在看风景的状态。心中慨叹,姬远是聪明,但自以为是这点却总也改不了。他伸手掐他后颈,“你说给个痛快就给痛快?人家自己还没哀其不幸,你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
姬远睨了他一眼,没有追究这个问题。
虞毕出被他的目光看得发毛,手上的力道不禁松了些。姬远抬手架开他的手臂,一边问:“胡泽来的婚宴还有多少天?”
“半个月不到……十三天。”
“够了。毕出,麻烦你写信给蒋绛问他要种药,剩下时间,我们就去探探他未来媳妇儿的底吧。”
……
十三天能办成很多很多事,一直到最后关头才得知姬远全部计划的虞毕出蓦然发现,姬远绝不只是简单的聪明二字所能概括的,他对局势的洞穿、人心的掌握远超那一瞬串联起来的整个计划。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为,这人绝对是他前进路上必不可少的助力。
……
自古多情人多做无□□,他们总以为自己瞻前顾后思虑周全,最终却棋差一招,堪堪落下一个负心的骂名。
仿佛就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怂恿着,有情人终……不成眷属。
婚宴是什么?是俩人缔结连理,相伴终身的伊始。
……也是无数悲剧的序幕。
姬远把自己拾掇得喜气洋洋。他发现,讨人喜欢和长相的关系并不是很大,虽然也有那么几毛钱联系,但大多数人更喜欢的,还是生动可人的面孔,让人看了轻松愉快,生不起戒心,也不会觉得被抢了风头。
他软磨硬泡又逼虞毕出糊上了那张麻烦的面具,自己则大模大样地出了门,十分有一种世上认识我的人不过百的自信霸气。
两人说到底也就是走过场混饭吃的。胡仟庄到底是大家,远远一忖那门口进去的人,估计连着能绕半个多鄞嘉。姬远很出风头地上去和新郎官打了个招呼,成功让他把长相变奇怪了的虞毕出忽略过去。
胡仟庄胡仟庄……为什么要叫胡仟庄而不是胡仟镖局或是胡仟派呢?因为这个庄子实在是太出彩,又大又宏伟,毫不逊色安邑王府。
二人随人流入院,姬远四处打量,脸上新奇之色不掩。婚宴的酒席都在内院和花园,也有几桌是在屋内,摆明了的内座。
姬远搭了几人的话,正好几个闲云散人凑成一桌,自在得很。虞毕出板着脸的样子看起来是不那么好相处的,只偶尔插几句,或是被姬远拖出来调戏一下。
忽然,他低下头撇开脸。
正侃侃而谈的姬远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寂静了一下,好奇张望,只见一个衣着并非华丽非常但挺有气势的老头穿过人群,进了内座,还是胡泽来亲自引的。
旁边立刻有人议论,“胡家真了不起哪,竟然连顾老爷都请来了,据说他一年也就在鄞嘉露两三次面。”
顾……还这么受人尊敬,除了顾闻游他老爹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姬远一拉虞毕出袖子,让他抬头,“正好,人凑齐了一块儿解决。”
虞毕出皱眉看他一脸促狭的笑容,“你计划里不是没有他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那么开心。
“现在有了。把头抬起来,放心,他认不出来的!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这么没底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狡辩地抬起头。
“鬼吧,人都能屈能伸,就死人骨头僵着动不了。”姬远翻了个白眼。
“去,大喜日子别说这种话。”
“又不是你的大喜日子。”姬远心说:什么狗屁大喜日子,在座就没几个真高兴的,不过也无所谓,很快他们就连装都装不出来了。
他身边一个家底被套的老老实实一览无余的单纯小青年感叹了句,“你们感情真好。”
立刻有个老头子神神叨叨地点头,“好得不寻常啊。”
姬远:“……”都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是不是就这种人,他断定,这臭老头绝对是个道貌岸然私下里会去南风馆的货色。
其实老头也就有感而发随便一说,真正以己度人的是姬远。
他笑嘻嘻把声音提高了点,“我说大哥,沛菡姐等你都等疯了,你什么时候才把人家娶进门哪?也好早点生个侄子侄女给我玩啊。”
虞毕出敲他脑袋,“就你最心急,上辈子属太监的吧。”
姬远灿烂的笑容在全桌人眼前晃了遍。
只听虞毕出继续道:“日子早就商定好了,就怕你捣乱才没告诉你。”
姬远一手捂着脑袋挡住了大半张脸,虞毕出清清楚楚看见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他表情一瞬间的凝滞,心里顿了一拍。
“嗯……”他皱着脸抬起头,一脸哀怨,“竟然还嫌弃我,是不是亲兄弟啊?”
“亲兄弟才防呢!”虞毕出不正经地将这个玩笑继续下去。
有些现实,任谁也不想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