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1 / 1)
姬远好不容易踏实睡了一宿,直到次日快晌午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扒被子,脱衣服,要洗澡!
屋内是温暖如夏,他估计是烧的今夕何夕都闹不清楚,就一件里衣便胆大包天地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被大自然的凌冽呼啸寒进了心窝子。
他猛地把门关上,打了好几个激灵,才把竖起汗毛上的冰渣子抖干净了,方才的一身汗仿佛只是一场虚影。虚不虚都不要紧,不冷就好,就好……
这么想着,姬远决定放弃洗澡,继续回被窝里暖一会儿。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伤人心了。
院子里一大早就被揪起来的一二三四五六刚见他们大哥露了个面,就龟缩回去了,立刻扯起嗓子大喊:“大哥!老大!救命!”
一旁喝着供不应求美酒的安烜睨了这几个没出息的一眼,不咸不淡道:“掉下来的今天午饭没有肉。”
一二三四五六:“……”
这个缺德主意还是姬远想的。
迈了俩步子的缺德鬼又折回去,开个门缝窥了下外面的场景,见六人脚蹬圆头蹲着马步,摇摇晃晃,颤悠悠凌乱在北风中。
这让姬远回忆起自己身为大哥的狼藉声名,毅然决然嫌弃了自己现在的窝囊样,回屋套上两件衣服,大义凛然跨出门槛。
昨日整整下了一宿的雪,整个院子银装素裹,独独一二三四五六那块清扫了出来,给他们练功。一眼望去,六张苦瓜脸,与这美景太格格不入。
“咳、”姬远咳嗽了声,发现自己说话没问题,才问安烜:“你今天怎么这么自觉?”
安烜一贯说话冷淡,爱搭不理的,还被酒坛子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什么端倪。
姬远看那六人。
众人摇头,一动又东倒西歪,苦瓜脸变成哭丧脸了。
……姬远放弃了,鼓励众人:“好好扎稳了,中午让厨房给你们加菜。”
一二三四五六:“……”姬远完全不懂他们的苦衷!
一阵大风刮来,六人也来不及在心里骂人,再一次忙着西歪东倒。
姬远的手伸进袖子里,硬着头皮在冻得发僵的石桌旁站定。
虞玫玫来复查姬远的病情,一到门口就看到这几尊硬邦邦的雕像,气得跳脚:“姬远!你没事作什么妖?身体不要了?给我滚进去!”
一二三四五六僵红的耳根子被震得发颤,眼看他们的大哥悻悻地和那个凶女人进屋了。
小六想:“天下再大,女人最大啊。”想罢,他打了个喷嚏——摔了个狗吃屎,顺便裙带反应把所有人都带成了马趴。
安烜瞄一眼,淡淡道:“今天中午吃青椒炒青椒。”
“不要啊!”一群不爱吃青椒人的哭天抢地。
姬远被外面的齐天吼惊得脊背发凉,讪讪与虞玫玫商量:“玫玫姐,我已经没事了,你让我出去看着点吧。”
“没事你个头!给我坐下。”虞玫玫冷着脸将她的药箱往桌上一置,清脆利落的碰撞弄得姬远心里发虚,心说自己又怎么得罪她了?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坐下,把衣服脱了。”虞玫玫拿出一瓶药,和针灸的卷布。
“啊?”姬远不明所以,把外衫脱了,可怜兮兮地瞪着她,衣服良家妇男样。
虞玫玫已经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了,只好自己上去扒他衣服。
“玫……玫玫姐,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不能强来啊,我告诉你我心里已经有……”他半句话没说完,呆呆看着虞玫玫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右肩上抹药水,凉凉的……不那么疼了。
“再嚎啊,等你手脚全废了也就只能嚎嚎了。”抹完肩膀,虞玫玫继续扯他衣服,给肘关节处也抹上,然后脱他裤子。
“别别……”姬远缩回床上,对上虞玫玫冷冰冰的目光,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抹完药,虞玫玫取针,道:“这个法子是我昨天和诸葛先生学的,治标不治本,只能好一段时间,而且过程……你忍着点,实在疼就叫出来好了,反正也没别人。”
姬远眨眨眼,他不知道虞玫玫什么时候知道的,不过冲她这个语气,再疼也得忍么。
虞玫玫完全没等他的回答,直接就下针了。才第一针下去,姬远就后悔刚才的想法了。
听着姬远的倒抽气,虞玫玫皱起眉,道:“放松点,绷紧了药进不去。”
姬远:“……”
直接给他一转头拍晕吧!
门外正与安烜“切磋”的六小孩听到屋内的惨叫一分神,正巧被安烜一窝踹。
安烜倒了倒空掉的酒坛,瞄了眼屋子,事不关己道:“晚饭也吃青椒。”
一二三四五六:“……”
“好了,我的时间到了,你们自己玩吧。”他把这个酒坛子一扔,拿了坛新的。
小孩们面面相觑,唯一的女孩子小五走上前,提起勇气第一次和安烜说话:“安大哥,你还没有教我们今天的招式。”
“有什么好教的,反正你们也记不住。”安烜的神情漠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可是……”小五咬咬牙,“你收了姬远的报酬,就应该好好教。”这是从前她爹娘教她的。
其他男孩子眼神交流了下,觉得不能输给一个女孩儿,也纷纷站上去给她做后盾。
安烜目光玩味地转向他们,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教?我还说你们没好好学呢!一个个白吃白住,还有脸指责别人?”
几个也算经历了大悲的孩子听到这话脸都白了,最大的小一说道:“我们才没有白吃白住,他不是以后要利用我们吗?这是投资!”
这位小一的父母曾是个投资失败的商贾,父母常为当年的事追悔莫及而吵架,对小一来说这个词印象十分深刻。
有俩人附和小一说的话,其余人则是沉默。
“呵……都知道‘利用’这个词,”安烜觉得这群小孩真好笑,虽然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不过他也有点闲,便顺势多嘴了,“你们怎么不说是他让你们变得有用的?还是你们坚贞不屈的骨子宁愿像苍北九城那群靠领粥苟活的废物一样熬过余生?”
“你们可自个儿想清楚了,他,”刚说到这儿,屋内又传来姬远惨绝人寰的叫声,惊得安烜差点忘词了,“……给你们的是活路,你们的人生关别人屁事,他用了他要用的,剩下都是你们自己的。反正我是教了,学不好或者不好好学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说完,他做了个滚开的手势,别妨碍大爷喝酒。
小六鼓着包子脸左看看右看看,蹑蹑地出了个声,“可是……你教的太快了,我们来不及学。”
其他人都僵了,表情像是安烜的翻版,漠然得不像话。
安烜斜眄了小胖子一眼,这小鬼被姬远开导过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偷过懒了,还挺努力的,虽然他的身形没有被努力的趋势。“所以他不是给画下来了么,不会自己照着练啊。”
他灌了口酒,觉得小孩真他娘的烦人,以后绝对不要生。
这一点一二三四五六可是异体同心了,他们都练了,可是……
安烜受不了被一群傻子包围,拨开人群丢下一句话,“练不好就不停练呗,搞得和我说几句话就能变奇才似的,一群蠢材。”
六个孩子表情各异,最后小六回到原地捡起自己的两块石头,他牢记安烜的那句“你们的人生关别人屁事”,还有姬远说的,就算是金子也得自己从石头堆里面爬出去。他才不要捧着个掉下脖子的聪明脑袋,吃点苦怎么了?就当闻闻自己憋了老久的屁臭臭好了,反正熏不死。
小五也跟着他继续练习去了,小一心里还有点憋屈,四个人一起站着不动。
他们的年纪都比小五和小六大上两三岁,自觉懂得东西多了,没那么轻易相信和接受别人。姬远和他们的岁数差也就是他们和五六的岁数差,他们不服气为什么就得听姬远的,为什么偏他们就要吃更多的苦?就因为出生不好么?人的三六九等么?
他们父母健全的时候就怨天尤人过,为什么偏偏出生在苍北九城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投胎到更好的家庭?父母以他们的才智为傲,牙缝里挤出生计钱送他们去读书,换来的,却是他们对本源的不满和激愤。
何其讽刺。
安烜走出院子,背后仍是姬远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声,不过对于此刻的他基本可无视。
他晃了晃酒坛,还有大半,突然没兴致喝了。自己今天的鬼话还真是连篇不打草稿的,顺得……好像曾经也被人这样教训过。
——你不说我是奇才吗?怎么学来学去都不对!
——噗!谁说奇才就是一学就会的?
——不会!我不学了!
——喂喂!臭小子,这可是你的一辈子,以后讨打可别报我名字啊!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喂!你别走!你你你……你是利用我!
——臭小子,别说那么难听,我不利用你你能练成这样么?……好了,别再追了,往后就是你自己的人生,咱们两不相欠!
大概那是安烜那么多年听到她说的最温柔也最残酷的一句话。
两不相欠……你欠下的可多了!
安烜疾步离开,正与匆匆赶来的虞毕出错身而过。他刚出去办点事,怎么一回来就是姬远的杀猪叫,玫玫不是说吃了药就没事的吗?!
虞毕出冲进院子,完全无视掉院子里的小孩,直奔屋子。
……见到了眼泪汪汪被扎成半个刺猬的姬远。
见到虞毕出,姬远突然安静下去,死咬着被子不出声,不看人。
门外送饭的管家大叔来了,带着给姬远的药。他慈祥地朝孩子们招招手,让他们进屋暖和一下。
屋子里瞬间满满当当。
管家看到虞毕出有点惊讶,“毕出少爷回来了,我再去多拿份饭。”说完匆匆走了。
被六个小孩儿眼巴巴瞧着的姬远有点不好意思,拖着鼻音让他们去吃饭,别管自己。
然后玫玫的一针必杀再次让他闷哼了一声,再次咬被子。
小一打开饭盒,第一层是一碗苦味扑鼻的药,闻着还臭臭的。他有些嫌弃地放在一边,觉得姬远真是窝囊,扎个针能叫成那个样子,发个烧还要吃那么多药。就因为是个富家公子,比别人多点矫情的权利吗?
终于扎完了,姬远庆幸还好不像上次那样细水长流的痛,不然真一棍子敲死他吧。
虞玫玫抹了把额头的汗,听姬远叫得和挨刀子似的,这绘声绘色都可以登台亮相了。她取过药碗,递给他。
药这种东西姬远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眉头都不皱三两口喝完,问:“玫玫姐,这针什么时候能取啊?”
“半个时辰就好,感觉怎么样?”
姬远漱完口,瘪瘪嘴:“不怎么样。你说好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半个月?一个月?”要是半个月遭一次这样的罪他还是宁愿自己难受着吧。
“四五十天左右,具体还要看你自己的身体,不过用得多了药力会下降。”
四五十天啊……姬远心中出现了大大的太阳,没事,等药力下降的时候就不用了,反正他又不是一年四季都疼。没想到虞玫玫又补充道:“但是每次要连续施针三天,每天两次。”
“……”姬远“我现在反悔行不行?”
“不行!”虞玫玫斩钉截铁的回答令人心寒,“这个药有依赖性和反噬性,用了一次就必须用第二次,否则会比扎针更难受的。若不是看你的情况,我也不会和诸葛先生讨这种办法。”
她竟然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还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模样?姬远欲哭无泪,心说他的情况怎么了?他自己都没觉得咋么样呢,您咸吃萝卜淡操个什么心哪!
最后,虞玫玫还是给了他个安慰,“你也不用特别难过,这法子也是诸葛先生才想出来的,他已经在研究改善的药了。因为你的身体本来不至于如此,是在平南中的毒导致体质变差,先生说也有他的责任,所以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姬远算是认栽了,他决定听天由命,折腾到最后留口气就行。他可怜地望着虞毕出,嘤嘤嘤道:“毕出,借我个肩膀靠靠。”
虞玫玫站起来,“我一会儿过来取针,毕出哥,你看着他点,一个时辰内不能吃东西。”
而后,她在姬远的怨念之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