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1 / 1)
格里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天天感受着穷极无聊是什么滋味。他对这里的人的印象是——无聊!无趣!乏味!诸如此类。
比较熟的虞玫玫和蒋沛菡大多数时间在照顾凌丝,空出来的时间就在打理王府事物,他也不好跑去给人分心,只能自己闲溜达。而且蒋沛菡还让他最近不要出门,外族的事情正闹得沸沸扬扬,他的身份又特殊,别再添什么乱子。
这几天他已经把这个浩大的安邑王府逛遍了,震惊赞叹是初感,呆久了也无聊。
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算再到花园晃哒一圈消磨消磨时间。
远远的,他看到池边坐着一个人,白色的外衫被吹起一个角,侧脸苍白,十分的弱不禁风的模样。
格里摸了摸鼻子,走过去。
姬远抬起头,有些纠结,“你是那个格拉里塞……塞……塞马?”
“是格里拉鲁塞玛。”格里一点都不介意被叫错名字,他已经习惯了。
格里低头,看到姬远手上拿着一大盆鱼食,再看池子里零零落落那么几条鱼,心说他是打算把这些鱼给撑死吗?
“我可以坐下么?”
“嗯,这边,小心这有蚂蚁。”姬远挪了挪屁股。
格里对他在意的东西十分无语,大大剌剌一屁股坐下了。
姬远说的蚂蚁正围着一小撮鱼食忙得团团转,池子里的鱼此起彼伏,殷切期盼它们的食主再次施降甘霖。
尴尬的格里突然发现,自己还不是最无聊的那个。
撒完一拨鱼食睥睨着池子的姬远突然发问,“格里,你喜欢杀人吗?”
格里一瞬间觉得这个看起来有点像小神仙的孩子是个疯子。
姬远好像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是……”他“是”了半天没是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一下顿悟,“哦!我想说的是,你喜欢打仗吗?”
“……”格里,“没人喜欢战争,你想干嘛?”
听到这话的姬远有些失落,“这样啊,本来看你无聊想让你帮帮忙的……”怎么算人还是太少了。
格里一笑,“我是很无聊,可惜没有那个本事。”
“怎么会,外族不是骑射很厉害的吗?”姬远不信。
“骑射和打仗是两回事,”格里看他,“我听说你是天选之人,不过也真辛苦,这么点年纪就劳心这种事。”
姬远不满地眯起眼睛,“年纪小怎么了?英雄都不分男女,难道还分年纪?”
格里爽朗一笑,“倒是和看起来不一样,有志气!”
这夸人的话听的姬远更加不爽。
“不过打仗这种事我真不会。”他话刚说一半就被姬远鄙夷的目光打愣了,“您老七十还是八十了还是快死了啊?七八十还有人上战场照样打胜仗的呢!做不了不会学么?一点出息都没!”
格里被他噎得哑口无言,他长这么大除了他阿娘之外还没有人教训过他,今天竟然被个小屁孩儿说没出息了,奇耻大辱!
于是他出言反击:“你说的那么有出息干嘛不自己上?”
姬远白了他一眼,自言自语似的碎碎念,“倒是想上,可我手脚都是废的,既骑不了马又拿不了兵器,上去嗝屁啊!”
“……”他瞄了眼姬远没自己手腕粗的小腿,觉得自己好像真挺没出息的。
他还没想好怎么扳回一局,姬远死愣愣的口气又开口了,“我说,你杀过人么?”
“当然杀过,部族里有很多违反纪律的人,都是我经手的。”他说时还带着一点自豪感。
“那不就得了,会杀人,还能不会打仗么?你这个人我收下了……不许推辞啊,白吃白喝那么多天,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脸啊。”
“……”被说得脸红脖子粗的格里,侧过身子瞪这个伶牙俐齿的臭小孩儿,硬生生从肠子里憋出一句,“打仗和杀人能一样吗!”
“啊!你碾死了两只蚂蚁!”前后完全不着调的姬远掰开他贴着石头的手,悲悯地念着“阿弥陀佛”。
格里觉得这个小孩就是个疯子,“不就是两只蚂蚁吗?要是打起仗来,死的可是千千万万的人!”
姬远以一种他看不懂的漠然神情抬起头,“碾死蚂蚁和杀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这哪里能一样!”格里刚咆哮出这句话,姬远拍拍屁股,以一种轻松的神情站起来,把整个鱼食盆往水里一倒。平静的水面立刻翻江倒海一般,仅仅是用来观赏的鱼也是如此的有冲击力。
格里哑然地看着满池的污浊扩散开来,感觉方才被这人起初的怒气也涟漪般地荡漾出去,一种道不明的如鲠在喉感。
“格里大哥,”姬远垂下头,秋日的阳光并不浓烈,给他的脸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那麻烦你给我说一下蚂蚁命和人命的区别吧。”
一盏茶后。
格里天花乱坠地天南扯到地北,偏偏姬远始终无动于衷,托着个下巴一脸无害地盯着地上的蚂蚁搬鱼食。
他几乎是泄气了。
“你说了那么多和不打仗有什么关系呢?”姬远这一眼看得他差点吐血,意思是说他一直在说废话,而他还耐心地听完了吗?
“交战双方,必定会有死伤的,也许你领队能让我们的人死少点对方的人死多点,或者完全相反……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死人。”
格里:“……那和你问我的蚂蚁有什么关系?”
“蚂蚁和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命么。我看你碾死几只蚂蚁一点都不以为然,应该杀起人来也得心应手吧。”
这什么奇怪的逻辑?每个人都碾得死蚂蚁,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杀的了人啊。
然后他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过?”把脑子给摔坏了。后面那句他怕伤了小孩心,没敢说。
“嗯。”姬远点头。
格里就真把他当成脑子摔坏的了,不和他一般计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远看他,干干净净的眼睛里仿佛有洞彻一切的光辉。
“额……”被发现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姬远抬起脚,将聚集在鱼食附近的蚂蚁一脚踩成了肉泥,“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杀得了人,但他们只是没有能力或者被规矩束着,而不是心中不想。”
格里听得一愣。
“就像我说‘蚂蚁和人是一样的’这句话,表明的是众生平等,但众生是没有三六九等的,只有人才有,而这,也是人本身划定的。并不矛盾。”
格里听得迷迷糊糊,有点绕不过弯来。
“我奶奶从前一直让我抄佛经,她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寡寡淡淡地活着。我没从里面读出什么清净,只是觉得佛祖说的很多话都不对。他们戒荤,不杀生,崇尚众生平等。难道不会跑动不会说话的草木就不是活物了吗?这样的话,碾死一只蚂蚁和杀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姬远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忘乎所以,格里已经完全傻了。这时,旁边递过一碗药,“因为人自诩高尚。”
姬远抬起头,蒋沛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要哭。
蒋沛菡无奈,“赶紧把药喝了,玫玫熬了很久的。”
苦味能冲淡很多东西,它占据人的全部神经,仿佛向着一切郁结宣誓,它才是老大。
蒋沛菡接回碗,“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蒋绛让我告诉你,进入库拉姆草原的杜千明等人几乎全军覆没,逃回来几个,修和半蕾正在煽动人,具体情况要再看。”
姬远抹抹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沛菡姐,你不讨厌我啦?”
蒋沛菡笑,“要真是众生平等的话,讨厌你是不是就和讨厌我自己一样呢?”
姬远睁大了眼睛,刹那间,笑逐颜开。
“那个……”格里抓了抓头发,“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但是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小子,我去打仗!不管杀人和碾死蚂蚁有什么区别,但既然你们是天命,我跟着你们走应该不会错!”
蒋沛菡和姬远对视了一眼,姬远问:“你一直说的天命是什么?”
“我听蒋绛说那些外族抓你们就是为了易命的。”蒋沛菡补充了句。
格里被盯得不自在,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前段时间部落里来了个道士,说那个虞毕出是真命天子,他是辅星,”他指着姬远,“然后就传出了萨拉要易命造反的消息。”
蒋沛菡吃惊地看着姬远,怪不得虞毕出处处把他带在身边。
姬远躲开两人的目光,“我可没听说这种事,倒是我爹说我是‘祸天下’的种子,关了我十五年来着。”
“姬将军耿直忠诚,大概是怕你跟着别人造反吧。”蒋沛菡对姬远从前的事有一些了解。
姬远冷哼了一声,“说什么天命,难道我吃喝玩乐一辈子什么也不干也能成为那颗辅星?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甩开俩人,径自走了。
格里问蒋沛菡,“他说的好像也对,但为什么还是走上了走条路呢?”
蒋沛菡失声微笑,“大概,他的叛逆也是命中一环吧。”
另一边,被预为真命天子的虞毕出辛辛苦苦几天之后,终于堵到了顾闻游,他老爹。
顾甑可给下人打了个眼色,放他进来。
顾家是名满天下的商贾,家财可谓富可敌国。顾甑可甘心蜗居在情郎关这个小地方,并非这里有什么商机前景,仅仅因为,这是他亡妻生长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顾甑可没有坐下,也没有叫人看茶,直接长驱直入,“咱们就挑明了说吧,能否烦请虞公子放过小儿?”
“顾老爷言重了,我只是来关心一下小游的身体状况如何。”虞毕出做出一副谦谦君子态。
“在下一介商贾,虞公子就不用和我装腔作势了。”顾甑可的态度,是已经打算把话说绝。“顾家与蒋家不共戴天,我绝不允许闻游与蒋家人有任何方面的瓜葛,这样说,虞公子可明白?”
这是容许不明白的口气么?虞毕出欠身告辞。
得知此事的小乔忿忿不平,顾闻游怎么也是他们相识好多年的兄弟,怎么能这样呢?!
这样冲动的小乔挨了大乔一个红烧板栗。
“想放屁的时候就闭嘴,一嘴骚气!”
小乔十分委屈,自己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顾闻游他爹过分吗?他想再说话,被大乔“有多远滚多远”的眼神给吓走了。
瞧了眼不成器的弟弟,大乔问虞毕出:“知道闻游大概被藏到哪儿了吗?”
虞毕出早就推算过,“南北都不可能,中部草寇偏多不太平,他爹若是想让他继承家业,想来就是东面的繁华城镇了。”
“鄞嘉,”乔子盟双手环胸,“那边是商业繁密区,一整片的画舫都是顾家的,加上陆上的一些钱庄,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虞毕出都不知道该说巧还是巧还是巧了,“正好,开年我要去趟那里,若是他不愿意就算了,如果是被他爹关起来的,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不好袖手旁观是不是。”
大乔对他那声“我们兄弟”听得很是受用,问:“你本来要去鄞嘉做什么?”
“姬远想去找找美人,”看到大乔稀奇古怪的眼神,他解释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子,他也帮了我不少忙,走一趟便走一趟了。这段时间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他低下头,轻声道:“替我摸摸蒋绛的底。”
“没问题!对了,姬远要的几个孩子我找好了,你什么时候让他来看看?”
“看明天天气好就让他过来吧,最近他有点虚,动不动就犯困。”
大乔虽然觉得姬远那个小崽子很麻烦,但却奇迹般地改变了虞毕出不少,也算瞎猫碰上死耗子。
话说,自己还欠着他呢。真他娘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