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1 / 1)
深秋,道路两边草木昏黄,虫蚁匿迹,高大茁壮的树木被迫顺应天命,落叶归根。
一派萧条。
修和半蕾留下继续打探元瑶的消息,凌丝的伤不重,除了那几道毁了她半边脸的爪痕外。虞玫玫大致将伤口处理完,不过邴州这段时间是非多,很多药铺子都不开了,买不到药,现在又是秋天,想采也没地。
于是众人再一次顺了原本的计划,先回情郎关。
由于途中多了几人,又需要腾个空间照顾凌丝,他们雇了两辆马车,前面坐的是姬远虞毕出蒋绛,后面则是三个女人,和死皮赖脸跟上来的格里。
格里自从发现这些人就是族里费尽心机寻找的易命原主之后,就下定决心了要跟住他们,一来他想见识见识传说中天命所归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二来,他也没地可去。
蒋沛菡没犹豫地接纳了他,一方面格里不是坏人,另一方面,就和她当时血涌上头管了把闲事把他救下来的情况一样,心有愧疚。
蒋绛窝在马车角落,双手插在袖子里,微微弓着腰像在打盹。他沉默下来闭上眼睛,整个人就完全没了生气,与初见的病鬼模样一般无二。
姬远自从上车之后就一反常态地安静下去,虞毕出几次三番以为他睡着了,低下头却见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清明明,只不似往常那样大。差不多这样挨了一个多时辰,他把之前从欠屹族那边顺出来的貂皮大衣翻出来给自己裹上,然后继续云游。
虞毕出撩了撩窗布,凉风丝丝,正是清爽的时候。他感觉姬远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难以言喻的冰冷,隔着衣袖传过来。
低头,姬远已经阖上了眼睛。
那天他们歇脚的时候,姬远的脸色把虞玫玫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把脉,发现没什么问题,嘱咐几句好好休息便又去照看凌丝了。
第二天,第三天……马车与马车里的人始终以相同的状态有条不紊地行进。直到最后一天,即将到达情郎关的时候,姬远好似终于清醒了,他垂着眼问了虞毕出一个问题。
他问:“毕出,做这么一件大衣要杀多少只貂?”
虞毕出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整的哑然,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大概……几十只吧……”
姬远点点头,又眯上眼睛,仿佛从未醒过。
情郎关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最初萨拉派来的人是想先将大乔他们“请”过去,然而怀柔政策首先就没过小乔那关。小乔是个说话不怎么过脑子的人,他对欠屹族不说恨之入骨也真没什么好印象,直接三大武粗就把人给赶了。而后那群死皮赖脸的人又一虞毕出他们的安全做威胁,又被小乔踹了出去。
听到蒋翊传来这个讯息时,虞毕出真是哭笑不得,小乔是对他们太有信心还是怎么的,那么简单粗暴的方法,真是他的风格。不过同时也讶异大乔竟然放纵他,至于这是心里有数还是别有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之后那群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烧帐篷放老鼠甚至还往里面扔女人……很让人怀疑他们其实是太闲了来捣乱的吧。
这一点,偏偏被他们猜中了。
萨拉本没有逐鹿天下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那个道士怎么弄得八大族人尽皆知,说他要造反了,还一哄而上过来捧脚趾。他当时也是受道士道士胁迫不得已顺水推舟掺上一脚,这些他派去的人又怎么会认真做事?于是便有了那么几出。
但是这些事实虞毕出他们并不知情。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派人联系,实在是一个很可笑的理由。蒋绛派去情郎关的共三人,两男一女,分别是卓阑、离汶和问旋。蒋绛带出来的晟部都受他耳濡目染,闷的不行,没事就爱摆一副阴阴郁郁的死样。蒋沛菡底下的都是放养式,爱咋地咋地,所以什么任性的性格都有,个个都是奇葩。
那位问旋就是位特立独行的神棍型人物,极度迷信怪力乱神这类东西。神神叨叨也就算了,她还必须有人听她神神叨叨,不仅听了,还得认认真真听。乃至于连续几天对着两张死人脸让她很不爽,便截下了保平安的文书,打算引诱个人过来玩。
说到这儿,蒋沛菡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虞玫玫很是惊奇这人的任性度,觉得人活到这份上也是绝了,莫名感受到几分潇洒劲儿。
听她们闲聊的格里则是感叹,“你们汉人女子真有个性!”
蒋沛菡有些哭笑不得。
格里又补充了句,“相比之下,男人倒都是无趣,”他脑海中浮现出前面三个男人的样子,“一个闷声不吭,一个病怏怏,还有一个闷声不吭加病怏怏,看起来活得一点滋味都没有。”
虞玫玫被他的说法逗乐了,“小远还是很活泼的,不过他之前受伤身体就一直不好。”
蒋沛菡听到姬远的名字脸色有些沉。
“姬远?”格里想了想,就是最小脸色惨白的那个,“我听说他好像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看着年纪不大,才十来岁吧?”
“过今年就十六了。”虞玫玫到不知道姬远厉害在哪里,不过能让虞毕出带着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十六?”格里砸吧了一下嘴,“我看着就十二三么。”他是见过姬远活泼的样子的,那童叟无欺的笑容……好像也是很厉害的一点。
众人刚下马车,姬远和虞毕出说了一句话便回屋了。蒋沛菡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被蒋翊扑了个满怀,问旋追上来揪住他头发,“臭小子,我还没说完呢,跑什么跑!”
“松松松松手!疼!我错了!姐!”蒋翊求救的目光黏在蒋沛菡身上,一边和问旋打商量,“问旋姐,旋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好多天没见我姐了,让我们先姐弟团圆下!”
她哼了一声,甩开他,小猫似的到蒋沛菡面前,乖乖巧巧喊了句:“菡姐。”
蒋翊揉着脑袋抱怨了句,“这什么世道啊!”
蒋沛菡摸摸她的头,笑着道:“悠着点,”然后转身帮虞玫玫把凌丝扶下来。
闹腾的俩人看着这场景傻眼了,问旋千年一次的结巴着问,“菡菡菡姐,这这什么情况?凌丝?”
蒋沛菡点点头。虞玫玫下车之后立刻给了下人一张方子,让他们去配药。
王府管家带蒋绛和格里去安置,没什么事做的虞毕出去了顾府,虞玫玫和蒋沛菡加俩小跟屁虫把凌丝送去休息。
凌丝很久之前就醒了,却一直一副不清不楚的模样,也没有开口说过话。虞玫玫说她可能受了严重的打击,所以一时恢复不好。
问旋有些讪讪,总有一种大家都拼了老命她却在任性胡来的罪恶感,当即领下了照顾凌丝的重任,并保证绝不打扰她休息。
“我去找诸葛先生过来看看吧。”虞玫玫担心自己学艺未精,还是请教一下老前辈的好。
一路人各干各的事,焦急忙碌的一天又那么随太阳日薄西山。
虞毕出没能如愿以偿见到顾家人,变道去营地看了下。操场上绑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外族汉子,在夕阳下凄凄惨惨地打着盹,脸上还有可疑的淤青。
旁边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推测应该是卓阑和离汶。
他上去打了个招呼,俩人友好地给他回了,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副死人样。
“虞大哥!”小乔屁颠颠的跑过来,“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没事。”
他身后跟着乔子盟。
大乔因为那件事和他的关系冷淡了不少,交流起来一直不尴不尬的,很是别扭。
虞毕出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是亲切,“有事还能让你这么折腾。”
小乔嘿嘿笑两声,又有点赌气地说道:“因为他们一天到晚来骚扰,太烦了!就麻烦这两位兄弟给绑起来了。”
两位兄弟一致摇头,表示绑几只狗熊一点也不麻烦。
虞毕出问大乔,“小游这段时间一直没来过?”
大乔点点头,看样子他也去顾府碰过壁了。
虞毕出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道:“今天都去王府吃饭吧,好久没聚了。”
二人自是无言推辞。
这一桌确是盛大,十多个人挤得满满当当,这种时候说要添桌子什么就是没人味了。所有人各怀心思,面上倒表现得还算乐呵,只有姬远一个小屁孩子闷着张脸,除了吃外,什么都不干。
也是很久没见了,小乔好久没调侃他都觉得生活缺了乐趣,于是便勾上他的肩,特地挑了只最大的虾给他,嘴里还不忘讨打,“小远哪,一个月没见怎么就和个女娃似的害羞了,来!吃个大虾,我哥说这壮/阳,吃了补男子气概!”
一旁的大乔喷了口酒,真想捏死这个小兔崽子!
虞玫玫啐了小乔一口,“就你肾虚!小远还是个孩子呢!”
姬远阴森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头剥虾。
小乔怎么怎么觉得不对劲,姬远是吃错药了还是转性了?还没等他正式认可,脚上传来千钧之力的压迫,疼了他个龇牙咧嘴。
大乔毫无同情地哼了一声,“活该!”
虞毕出对这俩人的掐架也算习以为常,不过姬远的脸色着实不对,这里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外人”在场。
他掰开小乔压榨姬远的粗壮手臂,剔了块鱼肉夹到他碗里,覆着他耳轻声道,“开心点,大家都看着呢。”
姬远眨巴这眼睛看他,突然想起之前他发脾气时虞毕出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和他说“你没资格任性”,到现在……他有点被这温柔幸福到了,虽然这阵子毕出一直对他挺好来着。
然后,他就真鬼斧神工地扯起了一点嘴角,做出一点点微笑的摸样。
虞毕出孺子可教地摸摸他的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等你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看小乔还有什么好说。”
听到这话的小乔无比伤心,他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自家大哥——虞大哥怎么偏心得这样厉害!
大乔笑笑不说话,虞毕出是变了很多。
姬远斜眄小乔,开始敞开肚皮畅快淋漓地吃,大有今朝有肉今朝撑死的壮士豪情。
蒋沛菡怎么看怎么觉得姬远只是个半大孩子,喜形于色,给好就收,明媚的脸上一如既往没有瑕疵。她感觉姬远扫视一桌菜的时候与自己的目光对上,但立马又移开了,很是可怜。
她这才想起来姬远一直不对劲是因为自己的脸色,顿时也有点羞愧起来。他是个孩子,自己怎么也这么孩子气?虽然他是有点狼心狗肺又白白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命……蒋沛菡忽然睁大了眼睛,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想给他找借口?
可是……这又如何呢?
她心中甚是复杂,这条道路本就是用鲜血和白骨填充的,自己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接受。她那么告诉虞玫玫,而她自己呢?
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人啊,永远就只在教育别人时理直气壮,面对自己时,总是既自私又宽容,永远都有填充不完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