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北方的夏季很短,八月初便入秋了。马车一路北行,从炎炎烈日突然转为瑟瑟秋风,实为一件舒爽的事,起码不用挤在马车里汗流浃背时不时出去吹吹风了。
不过,温度与湿度的骤变往往多发疾病。几人刚过淮斛线不久,三儿就发起了低烧。尽管有诸葛韷这个神医在,行程还是被迫耽搁了几天,毕竟由水土不服引起的热病不是一两服药就能完愈的。
相比于他们一路的轻松热闹,情郎关……安邑王府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虞玫玫披着一身白色棉服跪在灵堂内,她的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眼睑笼罩着浓浓的阴郁。
顾闻游实在很不愿意踏入这个举目非白即黑的地方,看着干净却让人很不舒服。
“毕出他们回来了,你要去看看么?”
虞玫玫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的同时,夹杂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怨憎。
看着她起身如电的速度一点都不像个三天没进食的人。顾闻游叹了口气将她拦下。
“他们才刚过城门口呢,你就这样去见?”
他被虞玫玫的眼神一盯,更加想叹气了。要不是只有他能进安邑王府,他是死也不愿意来做这种说客的。
“事已至此,你这样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杀了他给你娘报仇?”
女子是尖锐物,她们易偏执,走极端,似飙高的嗓音,似虞玫玫此时的目光。
顾闻游撇了撇嘴,给她让路。本来是想劝劝来着,但是他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反而越弄越糟的节奏。他挠挠头,又追了上去。
大乔小乔还有安烜早早地在在虞毕出家翘首盼着了,这个月可出了不少的事。
当姬远活蹦乱跳地从马车里钻出来并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大乔感觉自己铿锵的男子汉脊梁松了,他习惯了刻薄,对姬远那件事虽然自责却一直不知该怎么表示,尤其是见到他那副颓废摸样和玫玫的终判的时候。而现在,人生之路再次敞亮,他又能再次理直气壮啦!
“诶?乔大哥你哭了?”姬远睁大了眼睛凑过去,他刚来的时候乔子盟一直以“男子汉大丈夫”为名教育他,身为一个男人,流汗流血流干了都不能流泪,还被迫改掉了说话弱气的娘娘腔调子。
好像也就一个多月前吧……怎么突然有点遥远了。
“哭你个大头鬼!没见着入秋了风沙大吗?”大乔赏了他个铁榔头。仔细仰目一视,姬远小子好像长高了点啊,火大!
“风沙?”姬远环顾了一下,城门外风好像挺大来着,这里四面都是墙,哪来的沙啊?
“嘿!你别介意,我大哥他抹不开面子,其实是见你完好无缺的高兴。”小乔熟稔地往他身上一靠。
他是个什么个子,又是个什么重量。姬远为了防止丢人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一闪身避开了。
扑了个空的小乔不满,一个月不见怎么小远这么见外了呢?
身手敏捷的小远正好闪身到了马车旁他们下车的位置。刚下来的虞毕出拍了拍他,“扶一下沛菡。”
下一个下车的人正是蒋沛菡。反正都在这位置了,姬远就顺便给搭一把手。蒋沛菡给他道了个谢,一手撑着他肩膀跳下来。
大乔小乔还有一直充空气人的安烜都睁大了他们没见过世面的眼睛,哇!美人!
这三个还没有感叹完,蒋沛菡“呀”了一声,连忙找手绢。
最后下车的诸葛韷“哼”了一声,就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毛还没长齐呢就敢拿他的事来开玩笑。
三儿问:“姬远哥哥这是气血上逆吧?”
“错,那是□□旺盛。”诸葛韷给他纠正。
三儿歪了歪头表示没懂,诸葛韷摸摸他的头,道:“没事,你还小着呢,不用懂。”
姬远尴尬地接过蒋沛菡递来的手绢,擦了擦鼻血,眼神还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胸前……貌似自己曾经还撞上去过,怪不得那么软……想着,鼻血好像更加止不住了。
因为平南那边气候四季温暖,蒋沛菡的衣服基本都是轻薄的齐胸裙,她也习惯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故。
姬远那双直溜溜的眼睛还在转着,似乎想要掩饰,又手足无措,可爱至极。她觉得世上还真有那么一种人做什么都讨喜,干净得让人无从责怪。
人都下来了,车夫赶着马车走了。他是蒋家人,安邑王府的下人基本都换成蒋家下人了,他的去处自然也是唯一的。
“我来介绍一下。”虞毕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风一样的人影从外面蹿到了他的跟前。
“毕出!”顾闻游在门口喊道,心里则是上气不接下气,虞玫玫这么长的腿真不是摆设啊,和闺阁中的大小姐简直不是一个层面的。
虞毕出虽然平时表现得斯斯文文,毕竟也是个练过的。一把抓住了虞玫玫要挥下来的手。
“玫玫,你做什么?”这一副要扇他耳刮子的架势是怎么回事?虞毕出看顾闻游,又看大乔小乔。虞姬远的死远不足以对她造成那么大影响……再看她身上的麻衣……
“你娘……”他只听说琦玉的死讯,但这……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一旁反应过来的姬远也上去拉人,“玫玫姐你干什么,我们刚回来呢!”
“小远你放手!他杀了虞姬远,还让我娘替他顶罪!妄我娘这么多年对你这么好,都喂给白眼儿狼了!”她哭着又要动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个很惯常的道理,却从没有人将姬远和虞毕出视作同一类人看待过,也许他们的区别真是太明显。
一旁的诸葛韷挑了挑眉,哦?
“虞姬远不是我杀的……”虞毕出皱眉,虞玫玫的力气怎么这么大,自己也不好弄伤她。“谁告诉你的?”按照他对虞玫玫的想法,应该想不到那个层面,那就是有人直接告知的。
虞玫玫两只手都被钳制动弹不得,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正要来劝架的顾闻游身上。
虞毕出立刻了解了,双眼立刻化为隼目,视线说不出的凉,话也说不出的冷,“你告诉她的?”
顾闻游摸了摸鼻子,虽然这是事实吧,这么光天化日承认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
虞毕出冷笑了一声,转向大乔小乔那边,“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乔转开视线不说话,他原本是不信的,但顾闻游都那样和他解释了……
唯有小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看看有看看不解地问:“小祖宗死的时候虞大哥不是在照顾小远吗?怎么跑去杀人了?”
“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虞毕出没想到,自己最交心的这几个朋友竟然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已经不是心寒可以描述的了。
他松开虞玫玫的手,甩手离开。
“哎,”一下子所有力道都加在姬远手上让他有点吃不消,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遵循本能追虞毕出去了。
虞玫玫被他弄得有点愣,刚才虞毕出是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她从出生以后还没有见过他和颜悦色以外的表情呢!
她呆呆地转向顾闻游,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顾闻游自己还没弄清呢,他猜错了?怎么可能!
一旁的诸葛韷轻叹了一声,拉着三儿在台阶上坐下,拿出酒葫芦喝酒。
蒋沛菡看着离去的两人,上前两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诸位,关于刚才的事,我来解释一下。我是平南王的女儿蒋沛菡……”
“毕出!”姬远穿过一个巷子左右看了看,刚往哪边转的来着?这里怎么到处都是巷子啊!
他无头苍蝇似的这里钻钻那里撞撞,仰头望天,西北风,云往东南飘,走这边!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绕了半天别说虞毕出,连个活人都没见着。
姬远泄气地靠在墙上喘气,目光一斜,发现墙上刷着字——石巷巷?哪个傻子取的这鬼名字?不过看着有点眼熟,第二个“巷”字比第三个窄些……他伸手去掰墙灰。
啊!石港巷!他在心里惊呼一声。当然这不是掰墙灰掰出来的,而是想起来的,之前虞毕出带他来这儿喂过猫,还说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
他顺着巷子一直往前走,生怕又走岔了。
豁然一条黄浊浊的河,上架着一座青石桥,河对面一个苍色的人影,身边一堆猫。
姬远高高兴兴跑过去,猫群自然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他的脚步缓下来,虞毕出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看样子断奶不久的样子,还有点眼熟。
“这只猫……是不是之前你家的那只?”姬远挠了挠它的肚子,小猫舒服地翻了个身,竟然是花肚皮!
“嗯。”虞毕出应了一声。
姬远心里出了口气,其实一直到他说话,自己心里都紧张得要死,好像什么也不能说,又一定得说什么,纠结真是一种让人欲生欲死的东西。
他砸了一下嘴,在虞毕出身边坐下,心里碎碎念:说什么快说些什么呀……
“我一直在想一些事……”虞毕出说,姬远竖起耳朵听,“自古以来,创世帝王都是如何聚集起的人心?”
“哈?”姬远干瞪眼,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忧伤为什么大乔闻游他们不信任他吗?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每次一看他这么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虞毕出就觉得特别来劲儿,也莫名的有自信。他道,“他们什么也不做便有一堆忠臣良将聚集在身边誓死效忠,为什么我却得不到人信任?是我太不讨喜?”
“我觉得你挺讨喜的。”姬远说完,见虞毕出看他,连忙转开视线。他盯着那群猫,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道:“毕出,我说点事,你介不介意?”
虞毕出认得他这种眼神,“说。”
姬远眨了两下眼睛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我上山前问过大乔一些你的事,但他表示一无所知。”他看了眼虞毕出的脸色,继续说:“他说你从来不告诉他们你的想法,只有你单方面地对他们了如指掌。”姬远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便在事实处戛然而止了。
虞毕出沉思了一下,看他:“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
姬远叹了口气,“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你可不要当真啊。”
“随便说。”虞毕出觉得这小孩儿偶尔真知灼见得吓人,比如虞姬远那件事。
“首先,对于你说的人心那件事,”他抱起一只猫,低垂着的脸看起来有些忧郁,“你想造反,想为祸世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当的举措。现在和那些开国皇帝们处的立场都不一样,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无能,却只是无能,而非昏聩,并没有非挑起战端的必要,老百姓也没有理由放弃贫穷但还算安逸的生活,来陪你玩转你的野心。而大乔闻游他们就更不可能了,凭什么助纣为虐为你祸害苍生呢?”
这一点虞毕出知道。但有一点姬远没有说对,大乔许是不愿的,顾闻游却是和他相同的人。
他抬起头,见姬远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怎么?”他有些尴尬。
姬远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只是一双眼睛了然得吓人,“你也经常这样只听他们说话不发表自己的想法吧。”
虞毕出愣了一下。
姬远接着说,“这是第二点,也许大乔他们只觉得你把他们当工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在他们的理解中,你杀了虞姬远再夺取安邑王主权也是合情合理的。”
虞毕出轻笑,“这也是你瞎想的?”
听到这话姬远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很多事情我还不是很了解,只能说片面……”
“可不片面了,”虞毕出站起来,“走,回去。”
“啊?”姬远忙着站起来跟上,怀里的猫一下子跳出去,差点抓伤他。他歉意地回头望了眼,发现许多猫儿在原地目送他们。
心中突然想到,猫薄情,却不无情。当人们遇上天灾人祸卷铺盖逃亡的时候,也未曾想过这些陪伴了他们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弱小猫咪们。
也许,它们只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