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庆丰二十四年六月末，情郎关，不，苍北迎来了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大范围降水。这里属干旱地带，雨水是多么珍贵的物事，家家户户叮呤当啷倾家荡产似的翻出家里能容水的器皿，长长的街道堆满了人们的虔诚期待。
如此热闹。
然而，天降的幸运并不是所有人的幸运。
“哥！哥！你看见我夜壶没？”小乔一脸憋愤地跑进来。
正在研究新队列的大乔头也不抬地白了他一眼，“大白天的要屁夜壶，随便找个地方撒去。”
小乔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可是哥，外面都被缶盆壶尊给占满了，我上哪儿找地儿去？”
“那就憋着！走走走！别挡着我光！”
被嫌弃开的小乔撇了撇嘴，决定还是自个儿想办法吧，他大哥每次一做这种事就罔顾亲情，等他抬头，估计自己得歇菜了。
识趣的小乔正打算再去溜达一圈找找空地，没留神，与进帐的顾闻游撞了个满怀。
“谁呀？真……顾……顾大哥，对……对不起啊，有没有撞伤？”小乔在心里默默哀怨了一句自己今天的运气怎么这么差。
“没事没事。”顾闻游匆匆摆手，匆匆道，“平南镖局快到靖西口了，准备二十个人，马上走！”
“这么快，不是说明天么。”一直对自己弟弟无动于衷的乔子盟跳起来，迅速收好桌上的图纸往外走。
“出了点意外……”顾闻游嗓音压得很低，与平时难得开一次的金口音调迥异。
“小虞呢？”大乔一回头，见小乔还杵在那儿呢，有些不悦，“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准备！”
“可……”他提着裤子，醇厚的脸上有点不太搭调的委屈。
大乔说完一句话就回头了，没听见他讲的是什么，更没看到他的表情。
“毕出去找姬远了，他让我们先准备。”
“姬远？要那小鬼干嘛？”乔子盟不解。
顾闻游摇头，他从虞毕出带回那个小孩儿开始就不解了。他走着，感觉身边人脚步一滞，然后一脸闯大祸的表情抬起头来，苦兮兮地问道：“小游，你来的时候有看到那小鬼没？”
“没有吧，我是直接过来的，没注意……怎么？”
大乔的欠揍脸彻底沦为苦瓜脸，“我让他去次幺山了……”
“什么？！你让他去那儿干什么？”顾闻游忽的转过头，望了眼连帐外的瓢泼大雨，“偏偏这个时候！”
“他一直缠着我问小虞的事儿，我就把他给打发过去了……”谁知道他真去了，还突然下起大雨……
“你先带人去靖西口，我去告诉毕出！”说完就跑了。
“哥……”小乔弱弱喊了一句。
正赶着心烦意乱呢，大乔没好气回头，“干嘛？”
“我也去找他吧，那里的路我熟……”
乔子盟皱起眉，“熟你个头，忘记你上次差点淹死在那儿了！跟我去靖西口，快点儿！”
“……哦……”子群忧心地望了眼层层雨幕外的次幺山。
“什么？！”正与平易近人的郡王聊开的小兵被这拍案而起的动静吓了一跳。
顾闻游将大乔说的事情原委转告给他。
虞毕出想了想，“现在雨这么大，进山也是找死。这样吧，你们先带人去靖西口，等雨小点我带人去找。”
顾闻游虽然不解姬远的意义何在，但对于虞毕出说的话他向来没有异议，应了一声便回头找大乔他们去了。
……
“啧，这平南人还真胆大，被劫了那么多次还敢来。”
“所以叫贱商，下次可要记得好好谢谢我爹。”顾闻游压低声音，眼里是淡淡不可抑制的兴奋。
“来了，准备好——”大乔抬起手。
小乔：“……”不知道姬远怎么样了……
“上！”
……
虞毕出站在帐前，盯着雨帘出神。
这场雨下得还真是史无前例的惊天地泣鬼神。别说近几年，就是近几十年也没有过那么大那么长的雨。
许多百姓家里积了一缸又一缸的水，嘴里直喊菩萨显灵，心里一边欣喜今年有个好收成，来年一家子都能不愁吃穿，又免不去开始担心朝廷会不会因此加重赋税。一时间，喜忧参半，未得果先劳心。
立了一个下午，没等雨停，先把几辆大镖车给等回来了。
几人落汤鸡似的护着镖回来，好几人叨念着这见鬼的大雨，没被人砍死，先被雨点给砸死了。
顾闻游先把沾满泥点子的外衫给脱了，很大少爷架势地随手一扔。脸上的表情也恢复成了懒懒木木的样子。
大乔有些心虚，没敢和虞毕出对视，于是跑去开箱子验成果。
“哇！”跟着一起回来的几个人惊叹出声，满眼金光闪闪。
“看什么看！都回去回去！”大乔没好气地驱赶人。
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眼，推搡着走了。
“蒋颉是老糊涂了么，拿金块当礼物，他那小外孙可脱俗的很。”顾闻游嫌弃地瞟了一眼那一箱的金块珠砾，他那小堂弟最看不惯这种实实在在的东西。
“谁知道呢？可能心灰意冷死马当活马医了吧……”大乔不着调地应着，继续在金块中刨，倏然，他的声音轻下去突然没了，“……小游，你说这东西要是真送到王府，会是谁管着接收？”
“大奶奶吧，玫玫她娘不管这种事……”顾闻游的眉头皱起来，睁大了眼睛盯着大乔拿在手里的信封……
贤侄毕出亲启……
虞毕出接过他手中的信，拆封看起来……
大乔挪到顾闻游身边戳了他两下，“要是大奶奶看到了，把信交给小虞的可能性是多少？”
顾闻游想也不想回答，“零。”能不能看到还是个问题，以王府的金银库存来看，这批金块等到启封估计要猴年马月了。
“那……”大乔这话没受出口，但是俩人都心知肚明。
蒋颉看来是已经摸清他们这边的底了。剩下的……就是虞毕出的答复。
虞毕出看完信之间用火烛一点，半瞬便湮灭在火舌中。
“他说什么？”顾闻游见他的脸色有些凝重，问道。
“没什么，一些客套话。”他微微低头，目光不着声色地扫了眼正满脸急切望着雨幕的小乔。
见他不愿多说，两人也不多问，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这一夜，雨仍旧在下。
打了鸡血似的小乔守在帐前翘首以盼，很有成为望夫石的潜质。虞毕出在帐内看书，昏黄的灯照得人昏昏欲睡，他看不进手中圣贤书的一字一句，满脑子只塞满了那份信上的寥寥数字。
不知是几更天了，外头的守卫又换了一轮。虞毕出终于自暴自弃地放下书，揉了揉眉心。
“小乔。”他声音沙哑。
乔子群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不言语。
虞毕出叹了口气，感觉头更疼了，“过来坐会儿，都站一宿了不累吗？”
小乔还是那么直溜溜的眼神，不说话。
他又叹了口气，“雨又不是你看看就能看停的，过来，坐下和我说说话。”
乔子群看着很大其实很小的脑袋瓜里转了半天，决定暂时屈从，坐了过去。
“你那么担心他？才认识几天。”虞毕出给他倒了杯茶，茶水过夜，早就凉透了。
“两个多月，不短了。”小乔倔强地低下头盯着那杯茶，没动，又道：“您不也一直等着吗？”
虞毕出轻轻笑了声，有些疲惫，“他是我带来的，自然要好好看着。不过……有时候生死有命，很多事情不是想了就能行的……”
小乔咬了咬牙，哑声道：“但是……也不能不想啊……那个时候我被泥石流埋在下面动弹不得，可实际只受了一点点伤。我想我原来是不怕死的，却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一种死法，尤其是时间越长越想，为什么没有掉下山崖的时候就摔死，或者直接被石头砸死，而是这么一种慢慢折磨人的死法……这不是老天给的困境，而是时间让我觉得无望了……所以才想，哪怕早一刻也是早……”
虞毕出拍拍他的肩膀，仍旧是无比疲倦的叹息似的口气，“你啊……其实你和姬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个色厉内荏，一个……”他笑了笑，突然不说了，侧身躺下，“等着吧，他会好好的……”
小乔不懂他的话，什么叫做他和姬远是完全不同的人，难道姬远就不怕死吗？那还是个孩子呀！
虞毕出的意思当然不是这个，他说的是，姬远是个经得起时间流逝的人，一个在佛堂安安静静度过十五年的人，一天一夜，不过昙花一瞬罢了。
然而，被如此高看的姬远已经令人大失所望地不省人事了。他和当初小乔的情况很不同，他是从山上摔下去断手断脚之后碰上了大暴雨，然后又很不幸地赶上了山体滑坡。唯一值得嘉奖的就是在山体滑坡之前，他为了躲雨爬到了一块大岩石下，致使山体滑坡没有直接冲击到他的身体。
即便如此，浸泡了一天一夜泥水的身体还是不堪重负暂时丧失了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