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一直说着死不出去的褚峥垣终于受不了佛堂里的青菜豆腐白菜羹而爬墙角逃走了,很没义气地留下姬远一个人继续煎熬,还声称下次给他带好吃的。
再次孤单一人的姬远又在发呆,只是这次他再没望着那面不高不低的围墙。不知怎么的,褚峥垣来的这一遭之后,他突然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种畏惧感,即便出去了,也是跂身于不和谐世界中的格格不入品,无知与浅薄,一个始终生活在自我世界的人,还是很怕这种东西的。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像外面的世界,广博,浩浩无垠,又会促成自己怎样的改变?
由于实在是太闲了,所以他一个大男人才会每天想着这种多余又无聊的问题。也不算大男人,十五六岁,勉强还是个少年的年纪。少年多遐思,实在稀疏平常。
今日逢双,是该去探望絮环的日子。习惯性掐准时间的姬远中断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理理自己的仪容,尽量做出高兴的表情,出门。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姬远给面似枯槁,透着行将就木死气的絮环请完安,又千篇一律地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从头至尾甚至连表情都不曾更换一个——尽显温态的孝子。
姬家很多仆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老爷不喜欢这样善解人意又孝顺的少爷?不仅限制他的出行,还禁止他们与他交流。
闲着没事做的下人们就是嘴碎,各种千奇百怪的流言都传开过,甚至还有说姬大少爷是三从四德的絮环夫人偷情来的。所谓无风不起浪,但一个巴掌也拍不响,缄默又本分的姬家极少有生命力旺盛的谣传,一般都是不攻自破,或是直接被程大管家雷厉风行地收拾了。
于是,无趣而平静的年复一年,完美维持了姬家不动如山的飘摇地位。
而这一天,擎天柱塌了。
鹅软石铺制的小路,且撇开那精美的外观,即便盲人行走其上也是舒适不已的。这条路通往姬宅的小花园。
姬远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想要走走这条极少踏足的小路,以前走总觉得脚底硌得慌,今天莫名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大概脚底的难受掩盖了心里的磕碜。
“想不到将军是如此爱茶之人。”耳熟的声音。
“承先父之好罢了。倒是毕出,各类事物样样精通啊!”
爹?和,虞毕出?听到隐隐传来的谈话声,姬远本能竖起了耳朵,同时心里不加思考地蹦出一句叛逆的话:嚯,这么有闲情雅致!
要知道,这个小花园是他的爷爷姬耿延建的,而他父亲尤其不喜欢花花草草,踏足这个地方的次数可以说比他还少,所以他才能偶尔溜进来散散心。
再说品茶,他那三大武粗的老爹能把茶叶和枯叶渣分清就不错了,什么好茶到他嘴里都和一坨苦水的品评差不多!
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任性的感觉,换做平时的那个淡定少爷,早一副“干我屁事”的高贵冷艳样甩甩袖子走了。偏偏今天,偏偏这个时候,还偏偏是这俩人,他就想蹲蹲树丛角偷听了!
然后……
姬承忠呷了口又苦又涩,传说中十大名茶之一的信阳毛尖,问:“毕出贤侄,老夫一直好奇你独闯鞑族军营时究竟说了什么,使他们搁置那么久的行程?”
狗屁贤侄,哪只眼睛瞎了看出他的贤来的。姬远听过褚峥垣关于虞毕出的描述之后,对他的虚情假意有了点来源的认知,但还是无法欣然接受。也许一个人在艰苦的环境中不得不说违心话做违心事,在无人苟同的周遭下不得不学着看人脸色过活。然,杀人越货者能因家境贫穷父母双亡之类的理由逃脱国法制裁?
这才是真正的狗屁不通!
虞毕出摆出他的招牌笑容,一副“没什么”“这很容易”的表情说道:“我只是向他们阐述了下当前的情势。尚彧王朝和盛多年,但太平盛世不影响人才的出现,例如将军您——”
被晚辈夸赞的姬承忠露出一点点“不足挂齿”的笑容。
虞毕出继续道:“加之国库丰腴,长久战必不是他们所能承受,从任何方面看,即便一路进军,也绝捞不到什么实在的好处,只会赔完夫人又折兵。”
姬承忠点头,这年轻人很是机智,不仅给鞑族理清了形势,而且确确实实地让他们接受了,这才是最难得的。
他笑了笑,眼角上挑,细细的皱纹抿在一起。
姬远一惊,环顾四周,他是看见自己了么,那眼神,简直是只公狐狸精,太作孽了!
“所以我给了他们两点建议,”姬承忠竖起耳朵听。
“第一,暂停行军,他们可以在已获得的城池中捞得足够的好处……”
“什么!”姬承忠目眦欲裂,想到收回那些城池时百姓惨不忍睹的样子,竟是这人撺掇的?!
那反应完全是意料之内,虞毕出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不管不顾继续道:“第二,他们可以利用大军行军赶路的时间,为最后一座城池作绝对的防范准备。破败的苍惘城对一个泱泱大国而言实在不屑一提,对他们就不同了。将军您自小生活在虞都,是真没在那苍苍莽莽的草原上呆过……啧。他们和我们的野心不同,他们的一切斗争都仅仅是为生存罢了。”
虞毕出盯着他好笑的神情,手托着下巴凑近了些,“对了,苍惘城的那些个地雷也是我送过去的,火药那么好的东西用来做烟花实在是浪费。尚彧醉生梦死那么多年,也该醒醒了。”
好大逆不道,且不听那些话,虞毕出的表情就够欠揍的了。不过由于姬远正对的是虞毕出而只能看到他父亲的背影,所以一点都不明白那么着重忠孝节义的父亲竟然这么平静地听他讲完这些话,还一点反应都没。
难道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当然是他的异想天开,姬承忠不是没反应,是反应不了!
他愤怒惊骇地盯着看起来依旧谦谦君子的虞毕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虞毕出用他欠揍的表情解释道:“姬将军大概只懂品茶不谙茶□□。这信阳毛尖……”他端起杯子闻了闻,缓缓道,“虽是幼嫩香醇,然过分稚嫩就采摘可是有剧毒的。不过也就一时半会儿的毒性,危害不了性命,只是……加上那义阳椿草就不一样了。”他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走出一个人,到他身边行了个礼,然后便将姬承忠扛走了。
那人一直弓腰低头,乃至于姬远差点没认出来,竟是管家程兴!
他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对蚂蚱无比执着的姬远再次发现,虞毕出的视线又黏在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姬公子在那儿蹲了那么久,不嫌累得慌吗?”虞毕出好笑地开口,这姬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被点名的姬远默默站起来,但是腿麻得实在迈不动,他就在原地很壮志嶙峋地问了一句,“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姬远你是笨蛋还是瞎子?一看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你这是自投罗网,不对,自掘坟墓啊!
他的外表淡定如水,内心却如火如荼。原谅他这十五年说过话的人都不超过十个,真的是情有可原的。
对他这个很没技术含量的问题,虞毕出佯装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嗯……也没什么,只是让他暂时闭嘴不能动弹而已。”
姬远:“……”果然他很讨厌和这个人说话。
“站着远干嘛,我很恐怖?”
姬远摇头。
“那坐过来。”
“……”他很没没骨气地挪了过去。
“听说……”虞毕出看着对面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年就想笑,这么一个人,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他省略了之前想说的话,长驱直入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恨你爹吗?”
半晌,姬远都是静默的。
半晌之后,他抬头看着虞毕出的眼睛,果断地说了“不”。
虞毕出哈哈大笑,这小孩儿,忒好玩了。
可是他很快又沉下脸,一字一句道,“如果换做是我,一定恨死他。”
“可我不是你。”几乎出于反叛的心理,姬远脱口而出。
虞毕出眨眼,微微上扬的调子清脆动人,“是啊,你不是我,所以看着他无知无觉被人拖走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明知我是害你爹的人还和我坐在这儿促膝长谈?”
明明是你逼我过来的,姬远在心里默默说。
但是,他对他爹的感情,真的非常微妙……说不清道不明……
姬远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完全把言语表达的作用给省了。尤其那双澄澈的眸子沉思的样子,如一汪寒潭,讨人喜欢得紧。
虞毕出说,“所以,你要不要和我走?”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