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三生情缘(1 / 1)
飞雪絮絮,冰雪之中,公玉玦手中空无一物,寒冬之际,所谓樱花便是真正难寻,有些东西,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哪怕千金。
修长的手扣在门上,久久不敢推门而入,有隐隐的泪光在眼里聚集,似细碎的雪,终究没有落下。
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用力将门推开,指骨微微发白,白靴沾了雪,融为一体,将雪花映入木板,有水渍化开。
“素锦,我回来了。”如暖阳一般都声音,带着足以让人安心的悸动。
书桌上趴着的女子,双眸紧闭,面容安详,唇角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有笔在她手中倾斜,笔墨沾上白纸,染出一大点墨迹。
“你怎么可以在这里睡着呢?”公玉玦身形一晃,抖不成音,走出一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她走去,“你是不是知道我找不到樱花糕,所以就不等我了。”
话落,猛的走出去,抱住不省人事的女子,几近崩溃边缘,“你骗我,你说要等我回来的。”
她未曾再回应,身子冰凉似屋外飞雪,软软的瘫在他怀里,无了气息。
桌上,一张宣纸,两行写的有些歪歪斜斜的字,点点的泪渍已经干透。
他颤抖将宣纸拿起,两行清泪顺着脸庞划落,薄唇一张一合,绝望难当,“今夕何夕见君兮,来年夕夕再遇君。”
有些事情,无法预料,有些事情,一语成真,当日的公玉玦又怎么会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即使冲破身份,即使保住性命,可他们却依旧立于对立面,夹杂的,是亡国的无奈,是身为一个男人想要保护他的女人却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银炭如春,却是寒意侵人。
他的声音似破冰之春风,带着无限的温情。
“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那天,你和雪苑所说,我都听见了,正如同你说,你可以假装忘记,素锦,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你父母的尸首我已安葬,你不用担心了。”
“你说你要去黎国,我可能做不到了,但我依旧会带你到你曾经到过的地方,我们永远在一起。”
隆冬十二,有侍女踏入房间,竟是看见她们素来眼里的天人之资的王爷将逝去的王妃紧紧抱住怀里,哭得似一个孩子,紫衣莲衣相间,铺在地上似盛开的花。
伴随一声惊呼,伴随侍女手中之物落下砸开的一声沉闷,伴随着飘飘大雪,卫国王爷夫人姜素锦逝去于寒人隆冬。
半月后,公玉玦带着姜素锦的尸首消失于卫国,公玉芡举国翻找,无果,无人知他们去了哪里,仿若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对璧人的存在。
次年春,冰雪融,春风阵阵催人暖,花香袅袅醉人心。
一袭的紫衣公玉玦怀中瓷白骨灰盒抱紧,踏上绿绿苍苍的山,衣摆翻动之间,靴上染了芬芳尘土,却仿若浑然不知,继续一步步前行,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带着淡淡的释然。
“都春天了。”公玉玦缓缓坐下,望向前头开得漫山遍野缤纷五彩的春花,将骨灰盒放至腿上,紧紧环住,“虽然这里已经不再是黎国,但是终究是你土生土长的地方,你说你想在这里安居下来,这一点,我做到了,你开心吗?”
他用了三月,踏遍曾经为黎国,如今在卫国名下的地方,只为了那个曾经的承诺,只为了他们曾经一起有过的美好愿望。
他或许已经忘记了,这三月他是怎么过来的,每日每日抱住姜素锦的骨灰盒,一步步踏上未知的地方,偶尔自言自语,偶尔无声便是哭泣,偶尔坐在山头看日出日落,不变的,永远是紧抱怀里的瓷白骨灰盒。
有山风拂过,淡淡的春暖让人醉意三分,公玉玦嘴角笑意不减,是释然,是解脱,是对此生的无所眷恋。
“我们是时候相见了。”公玉玦撑着身子站起身,墨发仅用一根白色发带束起,三千青丝在风中发扬,衣袂翻打之间,脚步没有一丝迟疑,往山上行去。
一步一脚印,走过的是一生的年华,虽短却足以,时光不求长,只求无憾。
他顺着自己的心,站在山顶,最是初次相见的意气风发,宛若天人,修长的十指紧扣骨灰盒,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唇边勾起一抹若朝阳耀眼的笑容,与天边云霞融为一体。
呼啸的风,肆意的吹,那抹紫影毫无犹豫的坠下,没有后悔,没有喊叫,一切安静得没有人察觉,正如他们的爱情,不求轰轰烈烈,只求细水长流,虽不随人愿。
三十年后,卫国皇宫,大雪纷飞,一如三十年前那个女子消失的日子。
银丝已上发梢的君主,一袭明黄,似想起了什么,批改奏折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透着沙哑,“三十年了,不知道他可还好。”
内侍怔了怔,不明所以去看素来已冷血无情,乖张难测的帝王,却是惊讶的发现,从未有过一丝丝软弱的帝王在刹那间泪如雨下。
——公玉芡。
我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将那个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亲手推离,伤他体无完肤。
从小到大,在皇宫中,我都不受待见,只因我母妃身份低微,生下我便撒手人寰。
皇宫红墙之高,高到压迫得人无法呼吸,可生在帝王家,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要承受的。
虽我为皇子,但没有了蔽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父皇似乎从未知道有我这个一个存在,皇子从未将我当皇子看待,宫人也对我冷眼相待。
五岁我便懂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凡事都要忍,忍得下去,便也活得下去。
可是,无论众人怎样看我,只有他,却是真心实意对我好。
七岁那年,宫里身份尊贵的皇子因受了先生的罚便拿我出气,拳脚想向之间,我只是默默忍,总有一天,会将他们踩在脚下。
他小小的身子裹在锦衣下,软软的声音却是皇族特有的尊严,“谁敢再碰他一下,我定要他好看。”
只是觉得身边静了下来,只有风微微拂过的声音,以及他带着孩子气的声音,“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我知道他是谁,小我两岁的弟弟,公玉玦,我的父皇最宠爱的皇子,那样毫无戒备,笑得如三月开满的春花,灿烂炫目。
同样是人,同样是皇子,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之大,终究是让我在妥协之中,也增添了一分滋长的黑暗。
当真是无人敢在欺侮我,在他的蔽护下,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有一个将我护在身后的人,更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我的亲弟弟。
依他的才智,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野心,可是他任由我一步步踏着他往上爬,爬到与那些皇子一样的地位,甚至爬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这是第一个对我如此好,对我如此纵然的人,也是我穷极一生也不愿去伤害的人。
只是没想到,在利用了他多年后,还必须继续利用他,利用他满足我日渐增长却不能停止蔓延的野心。
我将那个女子许配给他时,或许也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形同陌路,那时的我,被无边天下,被锦绣江山,被叱咤风云蒙蔽了双眼,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后悔。
他那样质问我,质问得我无路可退是我亲手将我们多年的情分战去,我没有后悔的资格,可悔意却似那腊月纷纷的雪,似乎无边无际,直至覆盖了我整个心,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错了一步,便是步步错,这个道理,我懂,也会一直懂。
那个女子逝后,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动用了所有资源人力去寻找,三年,十三年,三十年,无果。
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若有心藏起来,便不会有人找到他,亦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了他,这样漫无目的的寻,为了什么,不知道,或许真的只是不愿意相信他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对他的情,究竟是什么,至今,却是我都找不出一个结果,或许也真是害怕去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对他,只是兄弟情分,还是其他,无果,这如他的人一样,再也不会有影踪。
这一生,从我七岁认识他,到他离去我身边,我没有一日不在利用他,我只知道,想要得到我自己要的东西,便要不择手段,若不然,只会任人宰割,无能为力。
真心不是没有,偶尔见他毫无戒备的一句句喊着皇兄,皇兄,带着初次相见那抹此生我都不能忘记的笑,刻在我心头上,鲜血淋漓,午夜梦回,想起的,竟然还是那笑靥,刹那间,心如刀割。
三十年,我早该放下,却是如何也放不下,执迷得那样可笑,后悔得那样痛心。
又是一场大雪,将世间的污浊掩盖,推开窗,有寒风吹过,鬓角的白发入了我的眼,才是恍然发觉,时光竟是这么短,晃眼已不见他这么多年。
召来内侍,关上窗,阻隔了一地的雪光,恍惚又看见他的笑容了。
“传令下去,不必再寻七王爷了。”
话落,才是发现,声音颤抖,伸手去触已经沧桑的脸,湿意沾染了指尖。
放下放下,谈何容易?
可终究,不放下,痛的只会是自己,而我向来自私,不愿自己痛苦再过余生。
这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帝王对心底从未向谁人说起的男子的最后一点念想——这一生就当我欠你的,利用也好,怨怼也罢,情意也休,公玉玦,当你一场梦,当我这一生的疯狂,我放下了,也请你放下,带着曾经对我的笑,如春花,无尽的蔓延,开满山头,在匆匆的时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