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1 / 1)
颜凝紫回府之后,简单问了一句,得知风凌弈未归,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静夜无尘,清光无垠,酒斟时、须满十分。颜凝紫喝了几杯,脸颊喝得发烫了,才醺醺然的倒在榻上休息了起来,头昏沉沉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着这几天,风凌弈没有理她。颜凝紫不是什么矫情的女人,但是却比一般男儿还要要强,尤其是干“坏事”被人抓了正着,所以这些,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兰园,尽可能避着他。
可是真的几日不见,风凌弈却还没有什么表示,她又失落起来,这日借着惆怅多喝了几杯,竟然喝醉了。
真是无用,什么时候只想着儿女情来了,颜凝紫心里苦笑。
陌桑一直在门外守着,忽然不合时宜地尖叫了声:“将军!”
他来了?颜凝紫心神一凛,酒意微醒,然后她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嘘”,然后是如箫声暗渡的男子声音飘来:“她睡了么?”
陌桑见将军深夜探访,脸颊微红,答了一句:“睡了。”
“哦。”门外风凌弈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他的动作很轻,陌桑在后边轻轻说了句:“姑娘……不,夫人喝了点酒。”
喝酒了么,风凌弈微微蹙眉,他知道颜凝紫的酒量不怎么好的。掩了门,他向着她的塌靠了过来。
颜凝紫紧张得手心冒汗,可是又觉得十分难堪,借着深夜,四下暗淡,她索性就装睡了。
风凌弈坐到了床边,寒夜荒芜,霜风凄紧,分明外边是枝折花落,而她的暖阁里却明媚温暖,宛如身居四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低低叹了一声,“阿紫,我要出征了,明日便走。”
他说得很轻、很慢,并没有丝毫要吵醒她样子,然而颜凝紫还是霍然大惊,她想起身,可是周身却软绵绵的毫无力气,那酒的后劲儿可真大,颜凝紫暗暗叫苦。
“事出突然,这几日我一直在军中整顿,如今陛下已经下了令了……”他低喃的声音宛如梵音低沉,宛如是对一个人的救赎。
可是颜凝紫还是只能闭着眼,她能听到他说话,能感受到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颊畔,似缱绻的流云、潺湲的溪水,与之不同的是,他抚弄得很温柔,指尖也很温热。
软帐晃过他明亮如星的眸,闪着细碎的光点,他俯下身对着她的额头吻了上去。
“阿紫,我以前也不知道的……现在我都知道了。等着我。”
残留的热度令人眷恋,倘使颜凝紫手脚还有力气的话,只怕会扯着他不放手。可是不一样了,她四肢绵软,而且身体燥热异常,他只是鸿羽一掠的吻,却令她的心湖泛起了漪澜,仿佛这具身体正诚实地渴望着,渴望他永远不要离开。
我真是醉的不轻了。颜凝紫暗忖。
去年大军出师是在一个白雪纷飞如覆的雪天,气候寒冷,滴水成冰。今次却是个阳光晴朗的秋日,秋日的长天无边辽阔高远,雁去无意。
风凌弈率领大军出城之时,满城老弱妇孺都争相出门一睹他的风姿。
长安玄武门,他一出城,不过二里,便远远瞧见紫衣少女骑在马上,静静地立在官道之中。她那么纤细瘦弱,姽婳明媚,宛若欲凌空翩然飞去。
未几,她下马来,直到风凌弈的大军靠近,她走到他的马前,风凌弈挥手,命令大军停驻,他居高临下,与她对视。
没有惊世之语,没有依依别情,她丹唇曼启,仅仅只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马上的风凌弈猛地一震。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自斐阳城外一战之后,已经无人再怀疑了,风凌弈就是天之骄子,是国之战神,是匈奴的克星,是大汉的希望,倘使他要出师,没有人会阻挡,会反对。可却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拦在他的马前,又是别扭又是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不是什么情话,却更温暖,更甜蜜。这是第一次,风凌弈有了家的感觉。
在卫氏,他被排挤,在山西,他那素来待人温厚的父亲也早已重新娶了妻生了子而不再记得他,他以为他自己必是要孤独终老了的。可是上天垂怜,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紫衣女子。
他匆匆翻身下马,近前两步,他能感受她紧张的不安的眼神,风凌弈一面走近一面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温热的呼吸近在眼前,他伸手揽过去,将披风披在了她的香肩上。
她的眉,那么清晰,如远山寒黛,她的眼,那么明媚,俏若三月灼灼春桃。她不再清冷,也不再抗拒了,她只是在紧张而已。
风凌弈长臂一伸将她箍进怀里,“等我。”
身后千万黑衣甲士庄严凝重的脸色纹丝不动,颜凝紫本该羞怯的,可是她却落下泪来,“我要你回来,就要完好无损地回来,如果再和上次一样带着浑身伤痕,我就……”
注意到这一顿,他含笑地松开怀里又哭又凶狠的女子,温醇的声音如酒般勾引着醉意:“你就怎样?”
忿忿的颜凝紫瞪了他一眼,“我就拿着和离书走!”
“哦?”风凌弈不禁好笑,他伸手捏了捏她的瑶鼻,“那和离书,你不是烧了么?”
颜凝紫一愣,看着他越发欣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恼恨地暗骂一声:“该死的陌桑!”
话音一落,她重又跌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他的心跳平实、沉缓,莫名的眷恋,引人沉沦。
“阿紫,我该走了……”他低低地温柔地说道。
颜凝紫只觉得漫天飞舞的黄叶恁的凄凉,她搂着他,接住他身后飘落的一片如蝶枯叶,她捏着叶柄转了几番,轻声道:“你会得胜的,每一次,我都信你。”
她眼角的泪蒸发在瑟瑟寒风中。这场景荒谬得像是生死离别。
直到他上马离去,直到那浩浩荡荡的大军消失在视线,她的含泪眸光还在他的身上流连。乌压压的大军越过重重树林,旌旗蔽空,早已不见了那颀长笔挺的身影。
她愣愣的,脑中不断地回荡着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等着我,凯旋之日,我会给你一个选择!”
一个选择?她早已别无选择。风凌弈已经在那儿了,他在她的心里画地为牢,占据着爱情的那一亩地,独属于他的那一亩地。
双烟翠对她说:“司徒左就像是我的孽障一般,有他在,我浑身都不对劲,但若没他在,我这心却还更加空落落的。”
颜凝紫笑笑,“你和师父两个人是当局者迷,旁人都插不进的,双姨你现在还能嘴硬,只怕将来却是要后悔。”
双烟翠不可置否地撇嘴,不再理会她。
她仔细想了想,大约风凌弈也是她的孽,一经染上便永远也戒不掉了,就如她现在,疯狂地思念着他,思念着他温暖厚实的怀抱、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澄澈低沉的嗓音……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种疯狂的近乎执迷的贪恋。
这个发现令人悲哀,也令人甜蜜。
直到有一天下完棋,司徒左告诉她:“为师要走了。”
“什么?”原本便心情不佳的颜凝紫郁色更重了,“师父,为什么这么突然?”
司徒左一叹,是难得的无奈,“不突然,你做了我这么久的徒弟,总该知道为师的这颗心吧,它早已看透这世间种种繁华表象,不肯为红尘紫陌稍作停留,如今有了牵绊了,我这心里时常觉得恐惧。是时候,该做一个了断了。”
了断?何为了断?颜凝紫只知道,他乱了双烟翠的心!
“师父当年为何留在长安,如今这个理由不存在了么?”
她的语气骤冷,司徒左如何听不出来?他叹息着道:“没有了,当年师父故去,我心中时常忧愤,上长安来不过是想寻着师弟之后照拂他一二罢了,如今师弟也找到了,更有你在他身边,我又有何不放心的?他必是一代功臣良将,有你在,万事足矣。”
有你在,万事足矣。司徒左这是对她表示信任了,可是颜凝紫还是不甘心,她急急地起身,“那双姨怎么办?”
“颜丫头,你还是和初见那时一样,情思大乱。”他云淡风轻地笑道,一指案上棋局,“你与我对弈这么久,却从未赢过,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的棋艺高明么?不防挑明了罢,上次与师弟弈棋之时,我便输了师弟一十六子,走投无路,惨不堪言。”
颜凝紫一怔,顷刻过后又为师父转移话题更加恼火,她正要再说两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漠如画屏清幽的声音:“你要走了,竟不与老朋友道一次别?”
那清冷的声音正是双烟翠的,她婆娑绿影之后徐徐转出来,树树碧辉不及她红巾翠袖,云鬓花颜。她走到司徒左跟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冷笑道:“司徒神医果然是潇洒不羁,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真叫人羡慕得紧!”
司徒左微微皱眉,颜凝紫起身道:“双姨,你怎么来了,师父他……”
“不必说了!”双烟翠把手一招,淡淡道:“我方才听得很清楚。”她向着司徒左逼近两步,“司徒神医何曾为红尘紫陌逗留?我这等俗人,自然不配长长久久地待在他的身边。”
司徒左攥紧了手里的一枚棋子,捏得骨节发白,他眸光黯然,却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双烟翠大失所望,她转身离去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颜凝紫呼吸骤停,这世上,最令人难过的词便是这“自作多情”四字,当日,凌弈内伤缠身,为了推开她,对她说的也是“自作多情”这几个字吧?她的心一阵难过,提着步子徐徐离去。
可是端坐的司徒左却一动不动,直至许久以后,他扬起眼,微微叹息,“我比她大了二十岁不止,何敢谈及要她留在身边?”
尽头飘来紫衣女子的冷哼,“双姨四十未嫁,求的是什么,师父怎么会不知道?”
求的是什么,终究不能是他,他给不了任何人什么,因着,他早已不该去想年轻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