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1 / 1)
二庆和张欣在床上并排躺着,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被子里二庆紧紧攥着张欣的手,连做梦也不放开,就好似即便是在做梦,我也要你陪着我一起了,这辈子你就必须这么黏着我,寸步不离。
张欣经常在半睡半醒中哼哼,他说疼。
二庆听到了就会醒过来,哪怕自己动一下也都像是要扯碎了心肝脾肺一样,艰难地伸手过去轻轻拍着张欣的胸口。
“欣欣啊,不疼了,回家了……”
这句话持续了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二庆似乎只要醒了便会说这一句话,轻声呢喃,欣欣便不再言语,呼吸平静。
后来张欣醒了,黄毛大妈正在床边给睡着的二庆擦把着脸,张欣偏了头去看,二哥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刚刚擦过的脸面表情宁静,像个正在酣睡的孩子。
“二哥……”
黄毛大妈回头,“欣欣,你醒了。”
“大妈……二哥他……”
“他醒过了,看你还在睡,他也睡了。”
张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二庆紧紧攥在手里,动一动,那手便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些。
“欣欣——”二庆在梦里喊了一句。
“二哥……”张欣轻声喊。
二庆睁眼,看到了张欣细长的眉眼,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眼角泛着潮,二庆咧着嘴笑了,“醒啦?”
“嗯,二哥,你也醒啦。”
“嗯,不怕了,回家了。”
黄毛大妈看着床上这两人,抹了抹泪,轻声说:“我去拿吃的来,都饿吧……”
二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妈,辛苦你照应了。”
“呔,都是我儿子,客气什么。”
张欣抿着嘴唇笑。二庆在被窝里的手又紧紧地攥了攥张欣的手,两人对望一眼,笑了。
吃了些东西,气色好了许多,张欣没见到二宝,便问道:“大妈,宝儿呢?”
黄毛大妈突然轻轻哽咽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在我家呢,几个娃娃在陪他玩。”
二庆说:“别人家孩子欺负了他。”
黄毛大妈说:“不能,他能耐可大了,真的,我等会带过来给你看。”
二庆又问:“父呢?怎么不在家带二宝?”
黄毛大妈忍不住眼泪,哽咽地抹着脸,“你父没事,挺好,没事,挺好……”
张欣这才听出了一些端倪,“父怎么了?”
二庆着急地问:“大妈,我父怎么了?”
黄毛大妈这才哭了出来,“老爷子,老爷子他……去了……”
二庆当场便怔在了那里,张欣的眼泪跟着就唰唰地往下流,心里又担心二哥的身体,他刚刚清醒过来,之前又有伤,绝对不能伤心过度。
“二哥,二哥……”张欣一边喊着一边伸过手去在二庆的胸口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二庆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掀被子要下床。
“父,父啊,父……”
张欣陪着二庆下床,脚底下就跟踩了棉花一样,使不上力。二庆一步三拐地走着,在放声恸哭的同时,还不忘搀扶着张欣,两人被黄毛大妈扶着走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床铺早已收拾干净,白色的老布被面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平常得就跟每天二庆都会看到的一样。
“我父在哪啊……”二庆哭着回头望黄毛大妈。
黄毛大妈满脸都是泪,哽咽着说:“都上山了……”
“我,我得去啊,我得去啊……”二庆像是生怕别人不让他去一样,他无助地望着张欣,张欣心里一阵难过,他的二哥在这一刻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孤儿,他的悲伤从来都来得这么汹涌澎湃。
“你现在怎么去啊……二哥,等你能下地走了,我陪你去,我也得去。”
黄毛大妈点点头,“是啊,现在去不了,老历四月初三下午去的。”
二庆这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趴在床沿上哭得惊天动地。张欣难过地跟着跪在二庆旁边,一边哭一边轻拍着二庆的后背。
没过一会,张欣便咳嗽了几下,然后忽然想起二哥不能沾了地气,这春天的地气非常潮湿,随即连忙对哭得不能自已的二庆说道:“二哥,不哭了,起来吧,地上湿气重,回头你又咳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欣自己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
二庆连忙转过身抹去了泪,把张欣扶起来,紧张地问:“你怎么也咳了……啊?你怎么也咳了?”
张欣咳得眼角直冒泪星,“我……二哥,去,去床上躺着,咳,咳,你不能再倒了……”
二庆和黄毛大妈一左一右扶着咳得直不起身的张欣躺回到床上,黄毛大妈遂又去了厨房,二庆把浑身冰凉的张欣抱在怀里,掖好了被子,却怎么也捂不暖他,随即索性脱去了自己贴肉的长裤,转而伸手要去脱张欣的贴肉长裤。
张欣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喘着气问:“二哥,做,做什么……”
“你身上那么冷,我给你捂捂。”二庆一边说着一边褪去张欣的长裤,冰凉的肉贴上自己光溜溜的腿,二庆一瞬间被这冰凉给惊了一下,转而更紧地贴上自己的腿,双脚把张欣的双脚紧紧包裹住。张欣抬头望了二庆一眼,消瘦的病容双眼里满满都是情意。
“二哥,别难过了……”张欣抬手去抚摸二庆的脸颊。
二庆抽咽了一声,点了点头,“人,总得死的,我不难过,我和你一样了,我只剩你和二宝了……”
二庆说着又难过地流出泪水,张欣紧紧握住二庆的手,轻声说:“你有我,我也还有你,以后咱谁也不准丢了谁……”
二庆吸着鼻子说:“我就是悔,悔没让父过上好日子,我总觉得日子那么长,将来有好日子够他过的,可……欣欣,你说人算不如天算,真有道理么,我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可我现在怕了,怕你说要走,你的世界那么大,我怕我留不住你……”
张欣更紧地抱住了二庆的胳膊,恨不能把自己揉进二哥的身体里。
“二哥,我能去哪,我的天我的地都在这,外面再好,没你,没宝儿,它不是家。”
二庆又破涕一笑:“你们知识分子真是……”
“真是咋了?”张欣抬头问。
“说话好听,什么你的天地,生产队没给你分地……”二庆笑着伸手去挠了挠怀里的人的头发。
“你不懂——”张欣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的天,他叫二庆,我的地,他叫二宝……”
二庆听了心里一软,紧紧抱住怀里的张欣,下巴在他的头顶上来回蹭着,良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