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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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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天黑的早,二庆从县城回到家时天已大黑,老爷子带着二宝在厨房里张罗晚饭,灶台上的油灯照得老爷子硕大的身影在墙壁上一晃一晃,二宝坐在灶门前眨巴着眼睛盯着灶笼里的柴火,光亮映得小脸通红。

“父,我回来了。”

“回来啦。”

二庆把棉袄往堂屋桌上一扔,抄起脸盆来到厨房,站在灶台前从炉子里舀热水。

“父,他回宿舍去了?”二庆一边舀着水一边问。

“欣欣?哦,他晌午出去了,这会也没回来。”

“去哪了?”二庆停下水舀子,问道。

“老苗来找他,说他婆娘要生了吧,叫他去看看。”

“嗬!真成接生婆了。”

二庆说着撂下水舀子端起脸盆就走出了厨房,才走出去没几步又走回头,把脸盆往灶台上一搁,“父,老苗不是才结婚三个多月么,这么快婆娘就能生了?”

“咦?也是噢。”老爷子望着二庆的脸若有所思地想着。

“那这么说,那姑娘来这之前肚子里就有了种?”

“不能吧——”

“怎么不能?城里的女娃你都以为跟乡下的姑娘一样呐!”

“也是——”

二庆朝着脸盆里晃悠悠的水望了一眼,“算了我去洗把脸。”

张欣摸着黑回到二庆家的院子,看到堂屋里点着油灯,知道是二哥回来了,遂走进堂屋。

“二哥,回来啦?”

“嗯。”

“我,我那啥,我去那了,乡卫生所。”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捞过桌子上的瓷缸一顿猛灌。

“嗯。”

“那,那个,刘艳芳,你知道的,老苗老婆,出了点事。”张欣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却发觉昏黄的油灯旁二庆只低着头坐着,胳膊搭在桌上,两条腿若无其事地甩来甩去。

“咋了?二哥,今天累了?”张欣问。

“没,没累。”二庆抬头望了张欣一眼。

“肯定累着了,你歇着,我去帮父做饭。”

张欣说完便去了厨房,二庆望着堂屋大门发呆,门外是漆黑的夜,昏暗的灯光照在漆黑的门板上,也照不出门外有什么,油灯里的灯芯燃得有点长,火苗扑闪着冒着黑烟,二庆伸手过去想掐掉一截,却咝地缩回手,烫着了。

转身从墙上取下锈了口的剪子,剪掉那多出来的一点灯芯,火光立即平和起来,安安静静地,不再跳跃,也不冒黑烟了。

二庆一只手一直插在兜里,握着一支英雄牌自来水笔,下午卖了梁子结回了这几天的工钱,足有十一块七毛八分钱,收梁子的老板是外地人,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包烟,也是没见过的牌子,之后二庆便去了供销社,找来找去终于找到卖纸笔的柜台,问哪种笔最好,售货员就说当然是英雄牌自来水笔,二庆就说那就买这个笔,花了三块八毛钱,买完了揣在右手边裤兜里,自己的右手不时地擦过裤兜,碰到硬硬的笔还在,心里就很踏实,一伙人回家时他一直走在最右边,怕兜里的笔被这帮走路都横冲直撞的没文化的人给碰坏了。

而此时二庆盯着油灯,心里却有些不明所以,更确切地说这也许算不上是一种情绪,失望,失落,懊恼,生气,或是其他,一点也不。二庆只是忽然想起来,张欣和那姑娘一起下放到这里,每次那姑娘有什么事张欣肯定都很愿意帮忙,可是现在她都结婚了,要生娃了,娃还不是老苗的,张欣即使想和她怎么的,这也是在当地几乎是被禁忌的行为,她不能这么做,他更不能这么做。

“在想啥呢二哥?都楞神了。”张欣捧着饭菜进了堂屋,放到桌上,一脸笑意地望着二庆。

“没,没呢,吃饭了?我都饿死了,吃饭吃饭。”二庆搪塞着,转身去厨房。

一家人吃过晚饭,老爷子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涮洗,张欣正准备去拿脸盆的时候二庆突然说了句:“天太黑,等会我送你回去。”

张欣楞在原地,转身噢了一声,便走到堂屋大门边,把二宝抱在怀里逗着玩。

这时老爷子在厨房里喊:“欣欣,拿脸盆过来洗脸。”

张欣朝厨房噢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抱着二宝回头望了望正在擦桌子的二庆。

二庆撂下抹布拿起脸盆就去了厨房,只一会便听见厨房里传来老爷子不满的声音。

“干吗叫欣欣回去?”

“……”

“挤一晚能挤死你啊?”

“……”

“这大冷天回头招了风……”

张欣放下二宝,准备去厨房,却见二庆正从厨房走出来,便上前笑了一下,“二哥,好了?我回去了,不用送了,这路我熟悉了都。”

“不回去了。”二庆撂下一句。

“我,我还是回去吧。”

“不回去了!”二庆压低嗓门重重地说了一句。

张欣哽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望了望厨房,他实在不明白二哥和老爷子为了什么在争吵,是因为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老爷子从厨房里大声吼了一句:“你回头把你那狗窝搬他们宿舍去,欣欣留下来跟我和二宝过,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二庆一句话不说进了堂屋,只留下张欣一个人木噔噔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晚上张欣到底没回宿舍,吹灭了油灯悄么声地脱了衣服上床,二庆朝床里边挪了挪,留下已经捂暖和的被子。

张欣躺下,一动不动,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

“二哥。”

“嗯?”

“今天咋了?”

“没事。”

“二哥,你有事也不说。”

“说了没事。”

沉默半晌,张欣说道:“我今天被老苗喊他们家去看刘艳芳,这老苗也真是,老婆大着肚子呢他还瞎折腾,结果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刘艳芳差点没哭死。”

二庆没出声,张欣又说道:“我觉着吧他们过得也挺不容易,唉,这苦难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二庆仍然没出声,张欣伸出胳膊碰了碰,“二哥,睡啦?”

“嗯。”

“行,那睡吧。明天还要上工么?”

“不用了。”

“哦。”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片无边际的黑暗里慢慢下沉,张欣闭着眼睛,静默的空气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空间里,四周没有一点光亮,或者说像希望一样的光亮。

张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那娃是你的么?”二庆突然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啥娃儿?”张欣被二庆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苗老婆的娃。”

“啥玩意儿啊这个,二哥,不是二哥,你都往哪儿想了都?!”张欣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撑着胳膊坐起来。

“不是你的你着什么急!”

“我,我……二哥,你不是因为这个吧?”

“因为哪个?”

“你以为刘艳芳肚子里孩子是我的,然后就对我像阶级敌人似的……”

“谁对你像阶级敌人了!”

“呵呵,你自个瞅瞅你今晚对我可不就像阶级敌人么。”

“老子不是为你好么。”

“那你倒说说,怎么就为我好了?”张欣来了兴致,乐呵呵地说。

“她是有男人有娃的女人了,你们以前再好,现在也不能再好了,村里发现你们这样的,会把你们赶走的!”二庆煞有介事地说着。

“我跟她没什么,真没什么,二哥,我啥时候骗过你。”张欣有些无奈地解释,“是,刘艳芳下放之前就怀了孕,可不是我的啊,我跟她真的是一起下放到这儿才认识的……不是,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吗?!”

“嘁——”二庆不屑地扯了一下被子,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

“二哥,你要相信我,我向□□发誓,我从没做过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二庆面朝着墙壁嘟囔了一句。

“就你以为的那样的事啊!”

“鬼信。”

“合着你一晚上对我冷鼻子冷眼的,就因为这个,你,你婆娘不婆娘啊?”

“你才婆娘!”

“好了好了,说清楚啦,睡觉啦!”张欣躺好,掖了掖二庆后颈脖上的被子,继续打趣道:“二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赶紧睡觉!”

“噢。”张欣闭嘴,却忍不住乐得咧开了嘴。

又过了一会,二庆突然翻过身来躺平,把差不多快要睡着的张欣给惊了一下。

“我今天在县城给你买了一支笔,文化人,平时得多写写划划,回头自己把自己给荒废了。”

“啥笔?”张欣迷迷糊糊问。

“叫叫什么英雄牌,我也不知道,叫水笔吧。”

“啊?!”张欣一激动,抻了一下腿,床板吱呀叫了一声。

“在床边柜子里,你明天看看好写不好写。”

张欣立即欠起身伸胳膊去摸索床边的木头柜子,第二层的隔板上果然放了一支笔,遂拿进了被窝,一不小心笔头的金属帽碰到了二庆。

“咝——你拿被窝里来干吗?”

“谢谢二哥,挺贵的吧。”

“谢我你还那这什么破笔冰我!”

“冰么,我摸起来挺好,真好,明天我用这笔教二宝写字。”

“随你!”二庆撂下一句话接着翻过身面朝里睡去。

张欣小心翼翼地把钢笔塞到枕头下面,转念一想怕自己睡觉压着它,便拿出来摆在床边柜子上,又不放心怕被老鼠什么的给咬到,最后还是放到了柜子第二层的隔板上,这才躺回去,安安心心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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