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1 / 1)
在吃了生产队食堂送来的午饭之后,一整个下午张欣都在田里跟着二庆学习犁田,这对张欣来说显得有些过于艰巨的“任务”倒让他渐渐乐在其中,从把扶犁头,到牵牛吆喝,习习凉风把劳动中的张欣吹得甚是惬意,于是小声哼起歌来。
“你这哼的什么调?怪好听的。”二庆在旁边说。
“呵呵,这是旧上海歌厅里的歌,现在局势紧张,被别人听到一举报我就会被当作资产阶级余毒给抓起来的。”
“你不怕我举报?”
“二哥你不会的。”
“你怎知道老子不会!”二庆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就这么觉得的。”
张欣脸上显露出快乐的笑容,他觉得这样的拌嘴很有意思,这个大他九岁的男人执拗起来像个孩子,虽然自己对他几乎是完全不了解,可是他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告诉你,这是个老实敦厚的人,是个可以让人完全不用设防的人。
“二哥,其实我家成分很差。”张欣又说道,仍然低着头。
“什么样的成分就是差成分?”
“就是资产阶级毒瘤,帝国主义走狗,叛徒卖国贼之类。”张欣一连串几个词倒把二庆给怔住,“那村长对你那么好?用一个半工分换我带你劳动。”
“啊?村长把我卖啦?”
“哈哈……”二庆大笑,“对!卖啦,一个半工分!”
“哼!”
张欣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能认识二庆这样的人在他的人生经历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这个既简单又纯粹的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正在吸引着他。
“二哥,说说你呗。”
“说什么?”
“就说你啊,你的人生,你的经历。”
“嘁!你们知识分子就爱瞎嚼舌头根!”
“爱说不说!”张欣抬胳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牵牛犁田。
“我,我叫张庆生,他们叫我二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国强,后来改掉了。我儿子叫二宝。”
“二宝是你儿子呀!”张欣一脸的惊喜表情,“几岁了?”
“四个年头。”
“噢。好玩儿吧!”
“他,神智不大清晰,不好玩。”二庆低声说完,便拽着牵牛绳往另一边走去,丢下正在怔怔发呆的张欣。
张欣站在原地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回头望了一眼二庆,虽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是到底清楚他现在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张欣遂即拔起脚大步走到二庆身边,说道:“二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二庆抬头问。
“我让你伤心了。”张欣难过地望着这个比他高比他大却比他脆弱得更需要安慰的汉子。
“不至于,我每天都得看着他,他白天挺安静,就是不爱看人,眼睛老是望着不晓得什么,晚上就闹,没办法,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疼谁疼。”
张欣站在一旁听着,心下为这伟大的父爱而感动着。
二庆又说道:“你上午给我的两个鸡蛋,中午回家二宝吃了一个,泡在米粥里,他爱吃,还有一个留着晚上给他吃。”
张欣说:“那我以后把鸡蛋都给二宝留着。”
“傻蛋!你以为村长天天都给你鸡蛋吃呀!”
“可以去公社买啊!”
“你有几个钱?农民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鸡蛋,这些年村里连生孩子的都少了,生出来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也就村长家条件好,还能喝红糖水,吃鸡蛋面。”
张欣再次沉默了,这显然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从前的他是家里的公子哥儿,父母宠着姐姐惯着,读书学习全凭自己意愿,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连买个鸡蛋吃也会成为问题,这些似乎从来不是问题的问题,一下子涌了出来,令张欣愁云密布。
“你怎么了?愁没鸡蛋吃?”二庆逗他。
“我在想,我们国家连日本帝国主义都可以赶跑消灭掉,为什么却治理不了民生问题。”张欣默默说道。
“你想得太远了,我从没想过这些。我每天只想做满一个工,挣满一个工分,我爹和二宝才能不挨饿,村长说带你多给我一个半工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呵呵。”张欣挠着脑袋笑了。
“那个,小,小张……我,我能这么喊你么?”二庆突然说道,表情有些窘迫。
“可以的,你也可以喊我欣欣,我们家人都这么喊我。”张欣有些快乐地发散着自己的友谊。
“那个,小张,中午我爹说,想问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去我家看看二宝,看还能不能治……”二庆的声音已经低到张欣快听不清了,却又突然提高了声调,“我我跟他说过你也就是个半吊子医生,可他不信。”
张欣嘿嘿直笑,为这样的善意邀请感到欣慰。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没有噩梦一样的抄家,也没有戴上红袖章飞扬跋扈的红卫兵,没有阴险毒辣的敌人,也没有敌我不分的同辈,只有这么一群淳朴的劳动人民,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共产主义建设在忘我地奋斗着,他们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二哥,吃过晚饭我就去你家,看二宝。”
二庆眼神里第一次对张欣充满了柔软的感激,“小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