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我相信每架飞机上,都会有一个你想泡的空姐”。
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这句台词时,仙道忍不住会心的笑了,因为他以为,这也是出差的福利之一。
对于在万米高空之上,到底是舒适的半躺在皮制座椅内安静阅读,还是蜷着腿在紧凑的左邻右舍间半梦半醒,仙道从来不去计较。商务舱、经济舱,无可无不可。越野订了什么票,就安安稳稳的坐了。
一则某女白领每次出差均自己加钱升舱,最终在头等舱结识某成功人士,春风如意嫁得金龟婿的新闻,仙道看了,也忍不住笑。不排除某一天机缘巧合,自己也能在头等舱里拉到一笔令人欣喜的投资。只可惜仙道并不是那样全力以赴,甚至机关算尽,连一根针都不愿放弃的人。他也喜欢概率,因为概率带来惊喜,但他不爱去搏概率,他享受的,不是胜利,而是意外本身。
但这次出差前,仙道却意外的叮嘱越野,务必要买头等舱的票。要是越野能同意的话,仙道其实更想说,务必买下那班飞机上所有的头等舱位。倒也不为什么,只是他想利用这一点点脱离地面的时间,安安静静的去思考另一个意外——“但是仙道…...你总用那种眼神看我。”
夜间的航班,除了飞机的轰鸣声,便难以确认自己是否真在迅疾的接近目的地。舷窗外,空无一物的黑,让人失去参照物,恍惚于此时此地,究竟是何时何地。
已经飞行有一阵子了,穿越了对流层,颠簸趋近于无,客舱内的灯光也已被调暗。仙道按亮了阅读灯,一束恰到好处的暖黄,洒落满怀。仙道多少有些庆幸,这架航班的头等舱虽是满员,但却不是并排两人的座位设计,而是略似于国际航班的错落单人座。半包围式的环形靠背,带来说不出的安适感与私密性。
仙道并不急于调低座椅,只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懒懒的倚在后枕上。桌上的小半杯红酒,喝过一口后,便再没碰过,任由绛紫色的液体,随了地心引力,缓缓流回杯底——这酒,越喝越渴。
透明的舷窗在黑夜的掩映下,照成一面略有重影的镜子。斜后方的男人,戴了眼罩,已沉沉睡去;而两点钟方向的座位,仙道只能看见深灰色的包围背,但不时却有金属餐具与杯碗相触的轻响,传入耳内。
仙道侧了身,越发靠近舷窗,直到那张英气的脸,遮过了周围所有的琐屑,占据了大半面“镜子”。没了意义不明的微笑,只一双俊朗的眸,盯了另一双同样俊朗的眸,深浅有致的眼部线条,如出自名家手笔的雕琢。但仙道自己却觉得没什么特别好看之处,因为,他已见过更美的……
“所以仙道,别再来找我”。
听见这话时,仙道迅速抬起了视线,直视着流川。而那一抹诱人的红,就这样远远的落在了后面。流川到底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徐徐闭了那双锐利的眸,仅凭触觉去感受一滴水。
仙道不确定流川话里的因果到底是什么,哪来的“但是”,又为何“所以”。他并没有从那双美丽的眼里,看到斩钉截铁的拒绝。准确来说,他什么也没看到。毫不偏移的目光,竟是深深的向内坠去,缠了仙道的思绪,引了他,一同止不住的下坠。
数秒的沉默后,流川坐回了电脑前,手指重又抚上了键盘。
仙道也不接话,顾自从衣兜里拿出两管药膏,并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收回手时,指尖无意触到了近在咫尺的木制相框,触电般的一顿,刹那又恢复了从容。
“这两种药膏是朋友工作的医院自主研发的,外面没得卖。蓝支的涂在脸上,红的抹身上,每晚睡前擦一遍,不留疤。另外的,是赔偿金”。
门关上后,流川才缓缓侧了头,看了看仙道留下的东西,盯了那厚厚的信封,心下了然,这恐怕不是一个勉强刚够轻伤认定标准的伤患,所应该领到的补偿数额。良久,一度中断的键盘音,才再次响起。
“先生,请问是酒不合口吗?需要再拿酒水单给您吗?”
“不,谢谢”。
就在空姐礼貌的点头微笑,即将转身离去时,仙道才像是从失神中彻底苏醒过来一般,即刻接言道,“不好意思,再倒杯水给我吧,放点冰”。迷人的微笑,也在仙道再度开口的同时,准确无误的出现。空姐闻言,脸上服务性的笑容,起了微微的变化,一双修饰得近乎完美的杏仁眼里,晃着悠悠的涟漪。
仙道心如明镜,不是从刚才起,而是在更早之前。早在仙道第一脚踏上机舱地毯时,早在这位制服颜色与其他空姐不同的乘务长,对他说出“欢迎乘机”时,仙道就确信,只要他稍微给她一点暗示、一点示好,他的出差福利就能稳稳到手。
就趁一会儿她端来冰水时,不等她迟迟缓缓的将杯子放下,而是径直从她手里接过,不经意间轻掠过她的手背,从第二节突起的指骨开始,轻如羽毛一般。
待她抬眼看时,仙道会笑,一如既往的笑,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再若有似无的送上一声犒劳:“谢谢,你们空乘也不容易,工作紧张,休息的时候就该好好放松放松”。
然后她反倒不动声色了,甚至会略显高傲,只回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类似于“谢谢先生关心”之流。她转身离开,直到飞机落地都不再主动来打扰他。因为仙道会在行李提取处,再次见到她的倩影,只身一人,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冲他无声的笑,直把一双杏仁眼,笑成了钩月。
她的眼神,泄露她的秘密。
总是被追寻的目光围绕着的仙道,对那种眼神最是熟悉不过。
从学生时代起,仙道就明白,那些课间时分,在教室后门不住朝里张望的眼睛,到底在渴望什么,在焦虑什么,在踟蹰什么,仙道一清二楚。
有时,他熟视无睹,假装毫不知情,别过视线,望着一夏的绿柳出神。有时,他匆匆路过,不等那些眼睛的主人开口,就率先大咧咧的笑了,笑得那些眸子不好意思的低了视线。也有的时候,连仙道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但他就是会用身体有意无意的挡了旁人的视线,再对了一双水灵灵的眼,柔声说你好。
是的,就是那种眼神。无法定义,无法条理清晰的说出,它究竟是哪种眼神。因为它分明糅杂了无数的复杂心绪,却竟然还是世间少有的清澈神彩。最奇妙是,连眼神的主人也不一定能告诉你它的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被它紧追不放的人,才曾见过它神秘的面容。
它是一个秘密,一个自己不察,却先为别人所知的秘密。
当头等舱的门帘再次轻轻揭起时,仙道不再思索,他让脑海中的线彻底断在了这里,手起刀落,干干净净。
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是,优雅的接过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