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番外 故梦（1 / 1）

壹

又是一年，早春。他换下一身戎装，来到城外不远处的小山头独自饮酒。每当他一袭白衣坐在山顶，望向山下一片还未开花的梨树，总是轻声叹息。

换得下的，只是那一身戎装。

凉风拂过山下梨树林，酒入愁肠，再也无味。每一年他只允许自己在这一天醉生梦死，可即使醉了，他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

微醺，他靠坐一旁，眼神逐渐恍惚，苦涩一笑。

不知多年来，她可安好……

贰

从小他便以他大哥作为榜样，大哥长他两岁，却做得处处比他好。而能当上这将军府主人的，只有一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迷上了饮酒，迷上了微醺的滋味。他不会让自己多醉一分，乱了理智，而在旁人看来，他却总是醉醺醺的。可也只有这样的状态，才适合他所做之事。

从他十四岁那年开始，大哥在明，他在暗，皆是为主上办事。

十九岁那年，他牵着头小灰驴，手中提着大哥为他做的木酒壶，摇摇晃晃地独自一人踏上赴陈之路。

主上已起兵攻打各国，大哥作为前锋上阵杀敌，而他此次赴陈，是为了去除一切的妨碍。灭各大商贾，断陈国的各种后路，而他此行的最后一家，便是粮商傅昆。

江南桃红柳絮白，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晃悠到了傅府前，却发现有个小丫头在自家门前扫着柳絮。

他眯着眼看向那小丫头，一身素色长裙，盘着双髻，脸蛋红扑扑的，让他忍不住揶揄一番：“丫头，扫柳絮这事，多煞风景。”

小丫头抬眼看了看，没有搭理他，继续扫着门前柳絮。

他挑眉，摇晃手中的木酒壶，笑道：“丫头，可有酒？能否给我装点？”

小丫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可看到眼前的他眯着眼和颜悦色，只好接过他的酒壶，放下扫帚说道：“好吧，就一壶哦，要是被发现了我可是会被罚的。”

他轻轻倚在灰驴旁，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进傅府的背影，叹了口气。

今夜不知又要多几条亡魂。

小丫头拎着满当当的酒壶出来，递到他手上，气鼓鼓的说：“差点被厨房的大姐发现了，喏。”

他眯眼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喝了一口酒，随后留小丫头在原地，他摇摇晃晃地离开。

当天夜里，他站在暗处，望着离他不远的滔滔火光。

他想到了白日里那个扫柳絮的小丫头，若是她也在傅府中，此刻也怕是性命难保吧。

可当他一低头，却发现那丫头竟就在他脚边，躲在黑暗中全身蜷缩，瑟瑟发抖。

他竟有一丝高兴。

“丫头。”

他向她伸出手，她愣愣的抬头，眼泪停在了眼眶。

“我要去常安，你可要随我同行？”他冲她眨了眨眼。

叁

他又抬手，饮下一杯酒，眼神迷离地望着那片未开的梨花。这些年来，越近的事情越是模糊，越远的反而记得越是清楚。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不像他自己了。

从前的子胥从不后悔，杀了多少人，手上染了多少血都不后悔。他如今当真是老了，开始想起过去之事就没完没了，尽还会想，那时若是那样了，该有多好。

若是履行了他的诺言，第二日去接了那丫头，该有多好。

若是与她重逢之日，他认出了她，拉她一直跑下去，远离军营远离大哥远离了一切，该有多好。

若是在将军府与她对饮之时，他发现她就是那丫头，该有多好。

若是趁她醉了，将她带离一切，再也不让她走了，该有多好。

若是与她过上才子佳人的生活，该有多好。

只是……他从来就放不下他想要的一切。

“即使是大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子胥的。”他闭上眼，笑了笑，又饮了一杯。

若不是他发现了，她并不是大哥救下的那个小叫花，那么她和大哥现在，也是生死与共吧。

若不是他那么多年来一直想要超过大哥，大哥又怎么会死。

她将情报给了突厥，若不是加上他按压军情，好让长孙晟无法发兵，大哥又怎会落得连尸首都找不到的下场。

是谁说失去的总是美的？他只知道，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她和他始终都是欠着大哥一条命的。

他又饮下一杯，苦苦笑起来。

他看了看酒壶，站起身。

再喝只怕是要醉了，这几年来，不……他这一生，也从未好好醉过。

肆

他一袭白衣回到将军府，还未等将士上来通报，一团嫩黄的丸子已经扑到了他身上。他抱起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盘着的双髻，却想起了那年站在柳絮中的那个丫头。

“爹爹！”丸子眯着眼笑着，灵动的双目和她一模一样，“爹爹又去喝酒了吗？一身酒气，子页不喜欢！”

他也眯着眼，看着他的丸子，笑道：“爹爹一年里就这一天喝酒，小子页还嫌弃。”

“好吧，那罚爹爹再给我讲故事吧！”丸子伸手扣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伏在他耳边说：“昨天讲了大伯的故事，也说了为什么我姓陆而你姓路。那今天讲讲娘亲好不好？好不好？”

“好。”他无奈地笑了，将丸子放了下来，又伸手牵住她的小手，“你娘亲啊，是柳树变的仙女……”

“爹爹骗人！”丸子撅嘴。

“好好好……”子胥拉着子页走进将军府的小亭，“爹爹第一次见到你娘的那日，你娘才这么点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