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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隋军南下攻陈，如入无人之境。孟夕颜随着陆昊的大军一路奔走，她再次踏上陈国的土地，一切早已不复相同。她没有看到他们打仗的模样，也害怕看到这些，她宁可抱着小黑躲在帐中，等待一个结果。于她，胜或败早已毫无意义。
大军夜归，也带回了胜利的消息，陈后主被擒，陈国已败。
军中空地燃起熊熊篝火，亮得都能照亮夜空一般。孟夕颜刚从帐中踏出，便被几个稍有些面熟的士兵给拉了去。她无奈地坐在篝火旁听着他们大笑狂歌，又瞧见坐在她对面的陆昊也同众将士一起举杯豪饮。
孟夕颜侧目看向烧红的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兄弟，你也喝啊！”不知是谁将酒碗推到她的面前，周围的人见了，也相继来劝酒。
“是啊是啊，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似的！”
“此番大胜，大家都得好好庆祝一番，喝吧，孟兄弟！”
一下子好些个酒碗举到孟夕颜面前，她犹豫地伸手接过喝了一碗，竟又有几人摇摇晃晃地来给她倒酒。
她连忙无助地望向对面的陆昊，而他的目光也正对着她，眼神中竟还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孟兄弟，来来来……”
一连被灌了好几碗酒，她已晕晕沉沉，再望向陆昊，他仍是在和边上的将士们谈笑，视线却转向她，依旧带着略带促狭的笑意。
孟夕颜胸口一阵堵得慌，只觉得他一心在嘲笑她，顺势接过士兵递来的酒碗，仰头一口饮尽。
夜半归帐，夕颜已醉得晕晕乎乎，挪了没几步便发现陆昊早已躺在榻上，呼吸均匀沉稳。不知他何时进帐的，却似乎早已睡着了。
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踮着脚尖走到他边上，靠着卧榻坐到地上，又转身静静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将军……你分明还记得五年前的我，可为何，当初将我丢在渭水畔了呢？”她眼神带着迷离，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又在触及到之前停了下来，顿在他紧抿的唇上方。
孟夕颜微微闭了闭眼，一切过往忽然而至，挥之不去。
“五年前，你我同行三个月，将军却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她的手渐渐上移，又顿在他微皱的眉中央。
“五年……夕颜等了好久，好在……”孟夕颜缓缓睁眼，轻叹一声：“……还是等到了。”
说着说着，她只觉得呼出的气也微微凉起来。她缩回手，靠在卧榻旁，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眉目轮廓，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缓缓伸手捂住嘴，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满脸的泪水。
“夕颜放不下了……生也好，死也罢，如今，夕颜只想跟随将军，一生一世。”她轻声语罢，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忽见他紧闭的双目细微颤了颤，她一惊，酒也醒了大半，连忙起身躲到一旁，却只听到他翻个身继续睡了去。
她安心地呼了口气，心中却是分外不安。陈国就在今日被灭了，一朝翻云覆雨成败转瞬。然而对自己来说，还真的已是国破、家亡。
甚是讽刺。
第二日，陆昊便启程回常安报讯，孟夕颜也跟着同行。十五日后，两人一起进了昔日的常安城，如今的大兴。陆昊让她先回了将军府，自己则进宫面圣。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将军府，门口早已有管家候着，称她孟姑娘，替她安排好房间，甚至连换洗的衣裙都备好了。没有随行的将士，孟夕颜好好梳洗一番，换回了女装。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她身着鹅黄色对襟曲裾，出门时随手披上了一件兔毛绒边的白色披风。管家说她可在府内随意出入，她想这定然也是陆昊的意思。
孟夕颜打着四十八骨紫竹伞，踏雪跨进了将军府的小花园。纷纷扬扬的雪早将周遭的一切蒙上了一层白雾。她看不真切，躲进了花园中的小亭内，收了伞，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这小亭早已有人捷足先登。那人一袭白衣独自酌酒，她先前竟是将他与白雪融为一体，根本没瞧见他。
他仿佛也没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目光散落在亭外的纷纷白雪上。
孟夕颜的视线移至那人脸上，不由得怔了怔，轻声喃喃：“……子胥？”
他正巧要倒酒，刚伸出的手轻顿，泛着微红的脸这才缓缓转向她，略带疑惑地打量半晌，忽地轻笑一声，回答道：“原来是子页兄弟。”
子胥抬手又饮了一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含着笑意地叹道：“嗯……不是子页兄弟，该是——孟姑娘。”
“哦？”孟夕颜见他语气依然，自己便装作仍是穿着男装的神态，挑眉看向子胥，“这你又知道了？”
“将军府鲜有女子，今日大哥可是只带回了一个孟夕颜。不是你，是谁？”他侧目望向孟夕颜，气定神闲地淡笑着，念叨道：“子页子页……原来如此。”
“大哥？”孟夕颜抬眼想了一瞬，陆昊确是有个弟弟，名曰陆遥。她也含笑看向子胥，嘲道：“子胥子胥，可没一个字对的上，夕颜好歹还是说了个姓氏。”
“我字子胥，不行么？”子胥斜睨她一眼，又探手取杯，置于桌上，随后轻斟一杯，对她轻笑着说道：“孟姑娘，子胥请你喝一杯。”
孟夕颜忽地想起凉秋之时他与她的相遇，害得她丢了马徒步走回军营。她不由得笑出了声，毫不客气地坐下，接过白玉杯一饮而尽，随后叹道：“陆遥……不及子胥好听。”
“那是自然。”子胥又轻笑一声，自顾自斟着酒，轻声说道：“故我乃路漫漫其修远兮的路，路——遥。”
孟夕颜略带惊讶地瞄了他一眼，不禁问道：“你自己改了姓氏？”
他唇角勾起一丝笑，反问道：“我喜欢，不行么？”
“行行行，随你喜欢。”她又忍不住地笑了笑，也伸手斟酒喝了起来。
亭外白雪飞扬，亭内酒暖言欢。虽只是第二次见面，眼前的子胥让孟夕颜觉得，两人好似相识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