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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渭水中将孟夕颜捞出来时,她纤细的手腕紧紧攀附在他的脖颈,生怕他会逃了似的。男子若有些无奈地瞧着怀中的她,双目紧闭,发丝凌乱,分明是害怕得要死,大口喘着气,泪水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眼神稍稍缓和了些,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夕颜。”她轻声回答,只觉得他将自己置于河岸草地上,拔掉她头上的发簪,替她盘了个男子的髻,又为她披上自己的盔甲,遮住脸庞与裙裾。
“……公子这是?”孟夕颜原本以为他救了她便会再次离去,遂不理解他这些奇怪的举动。
“要入我军营,怎可以是女子的装扮。”夜色下,她分明瞧见他唇角一弯地笑了,“还有,从今往后你便在我身边侍候着,要叫我将军。”
孟夕颜瞬间愣住,喃喃道:“将军……”
他释怀一笑,吹了声口哨,那先前被解开缰绳的黑鬃白蹄骏马飞奔而至,他顺手套上放在马背上的深衣,一跃上马,又伸手一把将孟夕颜拉到他身后,侧头轻声说道:“走了。”
孟夕颜还正呆看着身前那人,他马鞭一扬,黑马飞速向前,她连忙紧紧搂住他的腰。速度太快,快得连她的脸颊也不得不贴上了他的后背。
马儿在黑夜中奔驰,孟夕颜逆风闭上双眼,湿衣服隔着他的盔甲,身上凉飕飕的,然而伸出的手却从他身上获得一丝暖意。
她心中疑惑地默念:将军、将军,是哪个将军?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马儿已跑进了城郊的军营,眼前的将军甚至都没拿出什么信物,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将军大帐,偶然有经过的士兵,也是直接低下头行军礼,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身后的她。
他牵她下马,拉进大帐,也没回过头瞧她,只沉声道:“再替你自己取个男子的名字吧。”
直至下马,孟夕颜才真正回过神来,木木地环视这被几盏昏暗烛火照亮的大帐。他在她面前换上军中常服,仍旧没抬眼看她,自顾自地坐到桌前拿了什么查看起来。
孟夕颜将视线移至他身后的羊皮地图,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让她有些缓不过气来。原以为他只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却不想是这番状况,一切都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似乎因为她没回答,他抬头瞧了她一眼,又低头说道:“我姓陆,这你该是知道的吧?”
“……原先不知,现在知道了。”孟夕颜恍然,他就是常安城外五里地,麾下大军战无不胜的陆昊。
“你方才说要报当年之恩,如今却忘了我的身份?”他细细瞧着她的神情,见他恍然的样子,只当她是栽进水里给吓傻了,没再问下去,反而对她笑了笑,复又问道:“怎样,名字可想好了?”
孟夕颜低下头望着脚尖,想了想,抬起头回答道:“那就叫孟子页吧。”
“子、页。”陆昊轻声念了一遍她替自己取的名字,唇角染上一丝笑意,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听得他轻声默念,蓦地红了双颊。
没多久,陆昊就命人在大帐一角置了一张小榻。榻前立了一张绘着万马奔腾的屏风,孟夕颜躲在屏风后换下了他的盔甲,捧在手上细细地看,仿佛看到了他征战沙场的英姿。
夜半,孟夕颜卧于榻上沉沉睡去,静静回到那遥远的梦中。
——江南桃红柳絮白,那时的她才十三岁,立在自家门前扫着白雪般的柳絮。而他一袭白衣,一手牵着头小灰毛驴,另一手摇晃着木制酒壶,吊儿郎当地出现在她家大门前,嘲笑她不该扫柳絮不说,竟还问她讨酒喝。
——家中突生变故,家人却惟独忘了她似的,只留她一人独活于世。她万念俱灰,他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往常安。小毛驴悠哉悠哉地晃了三个月,他们终于到了常安城外渭水边。
——那三个月,同行的三个月,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七月未过,凤凰花落。他立于波光粼粼的渭水畔,原本已模糊不清的面容顿然清晰。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了挂于胸口的墨玉玉佩,雕以戏珠蛟龙,流光溢彩。他俯身,抬手轻抚她稚气未脱的脸,轻笑道:“在这等我,明日我来接你进城。”
——明日,复明日。一晃五年已过,他却好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未出现过。她日夜流连水边,看完花开观花落,远在那头的陈国已在声色犬马中逐渐没落,家人的尸骨也早已在一把大火中灰飞烟灭,她仅有的信念,只为等到他。
梦中惊醒,孟夕颜睁眼只看到陌生的帐顶,伸手摸了摸眼角。一如往常,从这梦中醒来,她总带着一脸泪痕。看向帐外即将到来的黎明,她不禁安下心来:好在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