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当头棒喝(1 / 1)
江蓠昨晚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醒过来,睁眼往窗外一瞧,发现另一个“江蓠”正站在窗口看着她。
那感觉倒并不瘆人,反而略有些熟悉。
一觉睡到正午时分,窗外秋雨潺潺。昏黑的天气让人想一直睡下去,不过案几上摆放的食物却勾引着江蓠下了床。
云漪在盘子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提醒她有空可去趟观澜斋,有惊喜。
“惊喜?”江蓠喝着粥,心情十分闲适。
观澜斋的门敞着,但江蓠没敢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槛之外,试探性地喊了声:“师兄?”
此时众人都在内厅,萧道凌率先起身,迎了出去。
见江蓠一个人御剑来此,萧道凌略带责怪意味地问道:“不过休息了五天,就自己跑出来了?”
江蓠笑说:“五天很久啊,再躺就成废——”她住了口,冲萧道凌身后的陵越抱了个拳。
因为上回云漪的嘲笑,她现在开始改口管萧道凌叫“师兄”而不带“萧”字。陵越自然也听出了这种差别。
也不知是否因这一声称呼,陵越的神色微微不快。
“江蓠!”
“江蓠!!……”
杜蘅和曦月忽从内厅蹦出来。
杜蘅冲上前拥住江蓠,曦月则抱着剑在一旁笑着。
“哎唷……”江蓠被搂得肩伤痛,“你们怎么……啊!不会是专程回来打架的吧?!”
曦月简短地答道:“我是,还有陵川。”
江蓠掰着手指边数边说:“那要应战的四位弟子就是……你,陵川……”
曦月:“陵越和云汐。”
听到云汐的名字,江蓠有些惊讶——不是说云汐如今状态堪忧么?但也不知这件事是不是暂时不可告人,她就把疑惑咽了回去。
江蓠:“你们真要去吗?崆峒派掌门发神经了,莫名其妙地上门挑事,肯定有阴谋。”
曦月:“我们也这么觉得,不过只能打了再说。”
江蓠和杜蘅两人此时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要参战的曦月和陵川反倒没有那么紧张。
陵川笑道:“门派之间偶有比试实属寻常,你们也不必想得太多。我看倒是萧兄弟有些麻烦。”
“萧师兄?”江蓠看了一眼萧道凌,问,“你有什么麻烦?”
萧道凌摊手,他也不知陵川所指何事。
陵川:“适才听萧兄弟发牢骚,说没有了江蓠师妹的帮忙,这修书一事的进度颇为滞缓……”
江蓠环顾四周,见古卷堆得到处都是,排序和分类也有些混乱,确实不如自己在乌兰台时那般有章法,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嗯,乌兰台没我还是不行。”
萧道凌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杜蘅和曦月将这情态看在眼中,难免产生了一些猜测。
“我本就打算明日复工。”江蓠拍胸脯道,“你们千里迢迢赶回来替派出战,我却厚着脸皮在床上躺了五天,实在惭愧。”
“不行。”萧道凌反对,“弟妹负伤替我干活,我怎过意的去?传出去了,人会说我这大伯心肠太硬。”
这一声“弟妹”、一句“大伯”,瞬间让观澜斋内厅的空气如凝结了一般。
萧道凌竟然管江蓠叫“弟妹”!
杜蘅和曦月倒吸一口凉气,江蓠也听愣了。
萧道凌方觉自己失言。实在是他一直在心里把江蓠当做弟妹,才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显然,他犯了禁忌。
江蓠猜想陵越此刻难免有些恼怒,因而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是对萧道凌说:“萧师兄,你要是再乱称呼,我就管你叫……”她比出“赤”的口型,但没发出声音,算是在众人面前给萧道凌留了点面子。
萧道凌立即表示知错,并勉强同意了江蓠次日复工。
然而,事实上,当陵越听到那声“弟妹”时,心中并不介意,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当他得知那桩婚事在官府有记录之前,他从未把江蓠当成过自己的妻子。
反倒是写下休书之后,他开始下意识地觉得……江蓠是他的“人”。
曦月见萧道凌戳到了江蓠痛处,便决定调侃他两句作为惩罚:“萧兄,江蓠和陵越的婚事是假的,这一点玉浮上下皆知。你还管她叫‘弟妹’,莫非是不舍得这肥水流入外人田?”
心领神会的杜蘅赶忙帮腔:“你们萧家又不只一个儿郎,陵越不愿娶,你娶不就得了?我可提醒你一句,心仪江蓠的男弟子不在少数,如今已有不少人前来暗通款曲。我看,你也不必因陵越是自己的兄弟,就画地为牢。”
曦月:“是啊,你这近水楼台之利,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江蓠知道几位姐妹的嘴上功夫一向厉害,也没法为萧道凌解围,只能由他自己应变。
“哈哈哈哈——”萧道凌向杜蘅、曦月抱了下拳,“二位的金玉良言,萧某记住了。”
陵越冷眼旁观,不知自己是否该有几分警惕。
“她们跟我说时我还不信。”陵川看着陵越,问了一句,“你们真的离婚了?”
陵越的语气听来十分不屑一顾:“重要吗?”
不死心的陵川只得转向江蓠:“真的?”
江蓠也不明白陵川为何大惊小怪,只回了四个字:“本无区别。”
陵川随即重重叹了一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其实本不需如此麻烦。你们告诉我一声,我请人帮你们销去官府的结婚档案便是。”
“当真?!”江蓠对着提议很感兴趣,心想既然如此,把离婚和结婚的记录一并销去不就行了?
“陵川,借一步说话。”陵越当即把陵川拽走,没有给江蓠进一步问询的机会。
一直到了院子门口,陵川才把陵越的手甩开,拍了拍袖子道:“喂,以后少在杜蘅面前跟我拉拉扯扯。弄得如此神秘,想搞什么名堂?”
陵越:“你刚才说,可在官府销去记录?”
陵川:“此事虽于法不合,但毕竟无伤细民。你若真有这念头……我可以帮你一回。只是不知道你想销去什么记录?是离婚的,还是结婚的?”
陵越:“我……暂时不必。”
陵川:“不必?不必你拖我出来作什么!你不求我做事,自然有人要求我来着。”
陵越:“……不管江蓠请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陵川:“这我就不懂了。她要是想销去离婚的记录,我当然会问过你的意见再作决定。她要是想全都销去,等于你们从无瓜葛,跟现在离了婚的结果又没区别。她不过想为自己省去一点再嫁的麻烦,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陵越:“你……明白我的意思。”
“哈哈哈……”陵川大笑三声,拍了拍陵越的肩膀,“我是明白,可你不明白。”
不明白?陵越隐约听见观澜斋中融洽的笑语声,心中确实愈发茫然了起来。
他知道,兄长之所以对江蓠额外照顾,是因为视其为弟妹,但……
她毕竟不是。
当陵越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点时,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比武之期日渐临近,陵微代陵越管起了综事堂。
自从被微明掌门禁止修炼双剑之后,云汐的脾气变得愈发生人勿近,甚至对陵越也没有好脸色。因而陵越练功时,只能由云漪帮忙护法。
“大师兄啊……”云漪觉得陪陵越练功比在综事堂打下手更无趣,此刻见陵越收了剑,便赶紧打开话匣,也不管陵越有没有心情跟她闲聊,就滔滔不绝地叨叨起来,“我觉得你这招真是高明……诶,不是说你刚才那几招,当然了,你的剑招也是很高明的。
我是说啊,你对江蓠师姐用的这招真是高明!……
你把她安排到跟自己十分相似的萧师兄身边,好让她在萧师兄身上看到你的影子,然后呢……她就会开始情不自禁地爱上萧师兄……最后、她就变成了你的嫂子!真是永绝后患。”
陵越:“……休得胡言!——”
云漪:“诶?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别装了,你就是怕江蓠师姐对你痴缠不休,妨碍你修炼这些高明的术法,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吧!哎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回想当初在昆仑山上见到江蓠师姐,她多么忧愁憔悴。看她对人强作欢颜,我虽是帮云汐师姐的,也为她感到几分心酸。……现在呢,明显她情伤已愈,性情也开朗了不少。大概她确实很适合在乌兰台做事,萧师兄对她也是真好呢。”
“兄长待人以礼。”陵越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跟云漪抬杠,“你若再胡说,便罚你去乌兰台抄书。”
“切……”云漪哼唧一声,闭上了嘴,腹诽道:去乌兰台抄书也比陪你强。
……
观澜斋中,见陵越突然登门,江蓠立刻停笔起身,招呼道:“陵越师兄,萧师兄刚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师兄若是不着急,可以在此稍候,或者让我传个话。”
陵越听言,便自顾自地坐到了萧道凌的座位上,也就是……江蓠身边的位置。
只是坐得再进,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膜也不会少半分。
不过一会儿,萧道凌便来了,手里还托着一个餐盘。
江蓠眼看着一碗长寿面被端到自己面前,红唇微张,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给你贺寿。”萧道凌把陵越晾在一边,对江蓠说,“陵川老弟说今天是你生日,他没弄错吧?”
“没错没错!陵川师兄就是记性好……”江蓠忙不迭地接过筷子,拨开两片菜叶,但觉熟悉的鲜香味充溢鼻腔,那熬得发白的浓汁好似加了酪乳一般,让人看一眼便知非得喝得一滴不剩不可,“这竟是……鲫鱼汤?!”
萧道凌:“我记得你是扬州人……我生在常州,两地相隔不远,想必你吃得惯这个。”
“这……这也太、太太好吃了吧!”江蓠已然语无伦次,“谢谢师兄,谢谢师兄……”
其实她从前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总是蹭杜蘅的寿宴,并觉得这样十分省事。不过真在生辰当天吃到特别为自己准备的长寿面,那感觉还是很有些不同的。
江蓠握着筷子的手有一点发麻,眼眶热热的,好像从未为一碗面如此激动过。
萧道凌瞟了陵越一眼,问江蓠:“陵越师兄也来给你过寿了?”
“不不不,他是来找你的。”江蓠夹了一大筷子面塞进嘴里,嘟囔道,“他哪知道我的生日。”
这面条粗细适中,根根滑溜,嚼起来还特别有韧劲。
萧道凌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猜测,对陵越道:“给师妹过生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假借我的名义?准备了什么贺礼,快拿出来,让为兄瞧瞧。”
陵越脸色微愠,他自然拿不出什么礼物。
萧道凌:“何必这副神情?我又不是没给你做过面。”
“啊!这是你自己做的?”江蓠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萧道凌笑着点头:“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江蓠为了表现自己的“满意”,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然而头发总是争先恐后地滑进碗里,弄得她有些狼狈。
“差点忘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对蝶形抓夹,用来固定好两边的碎发。
“蝴蝶?”萧道凌看着江蓠吃面,也觉得分外有滋味,不过这对蝶形的发饰他倒从未见过,“云漪还说你怕蝴蝶。”
江蓠摇摇头,答:“只有真蝴蝶才可怕,假蝴蝶有啥好怕的?”
“怕蝴蝶?”陵越既不知江蓠的生日,也不知她怕蝴蝶,“为何怕蝴蝶?”
“没、没什么。”江蓠不想回答陵越。她曾被灵蝶吸血,心里自然有些恐怖的阴影。
“哈哈,原来你们这么不熟。”萧道凌挑了下眉,似是心情颇佳。
他看了一眼江蓠手上的指环,责怪起她来:“青雀也不是没送过你东西,你怎能对他如此爱搭不理?”
“啊?”江蓠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陵越曾给过自己什么礼物。
金钗她早还回去了。
其他应是从未有过。
想了半天,只想到那封休书。
萧道凌:“他给你的东西很珍贵,可比这碗长寿面有份量多了。”
江蓠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过休书那种东西给一次就够了,不用年年给。”
休书就是给她婚嫁的自由,说起来也确实要紧。
萧道凌:“不是——唉。”
陵越僵立着没有言语。
萧道凌见状,偷偷把一块扇坠塞进陵越手中,想化解他此刻的窘境,一边对江蓠说:“陵越从小就把珍奇玩物都让给我,对师妹自然也不会吝啬。”
陵越会意到兄长是想让自己把扇坠送给眼前人,但他并不领情。如果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江蓠示好,又怎会等到今日?
“萧师兄,你可知道玉浮上下有多少女弟子,陵越师兄有多少师妹?”江蓠已把面吃完了,她端起碗筷,笑着对二人说,“我把碗还去饭堂,不打扰你们谈正事。”
走过陵越身边时,江蓠已没有从前那么眷恋。
她记得,陵越说过,她与玉浮上下的其他师妹并没什么不同。
她也记得,自己还是陵越副手之时,她会在自己和陵越生日那两天做特殊的糕点,摆放在朝露亭中。
自己生在秋天,所以做的是桂花糕。陵越生日在盛夏,因而是莲子糕。但是陵越没有问她点心的由来,她自然也没机会说明其实那是自己的生日。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设计”与陵越交换礼物,结果也是失败——紫黄晶嵌在了无阙的七曜摩夷剑上,金厢倒垂莲簪也早不在她鬓间了。
真是可笑啊,竟然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花了那么多没用的心思。如果当年遇到的人跟自己两情相悦,自己现在应该早就为人妻母了吧?
“江蓠样样不及云汐”,这句话的效用,无异于当头棒喝。
好在,今天的面,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