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沉默的屠戮者(六)(1 / 1)
赛伦西待在这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已经有十多天,在这里受到的束缚几乎等于没有,赛伦西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甚至塞缪尔和伊息的身手不下于墨洛斯,他完全可以找他们两个切磋,可是,赛伦西就是提不起什么精神到处找事,每天早上自己醒来,就前往驾驶室,找个角落里一蹲就是一整天,也不跟除了塞缪尔以外的人多说一句废话。
东青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问少年想要什么得到的往往只有一段漫长的沉默,无奈之下也只能尽职尽责地照顾赛伦西的起居。
别人不知道,并不代表塞缪尔猜不到。
赛伦西是一个一根筋的孩子,自己为什么提不起兴趣他可能自己问弄不清楚,一直纠结无比,塞缪尔对此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任由赛伦西这样爱怎么过怎么过,有时候也会带着赛伦西去训练室跟他过过招,不至于让他觉得太无聊。
赛伦西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刀,似乎这样就会给他一点安全感。
白米饭,不好吃了。
他默默想。
这是为什么呢?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找了回来。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反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赛伦西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心脏。有点点疼。能够忍受,却让自己很不舒服,明明它在跳动,可是每跳一下就像空了一块,还是少了什么。他想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想不清楚的事情往往会让他感到很烦躁,可是他也提不起精力去找人对打,只觉得,在自己可以行动之前,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空了,想要填满它。
赛伦西很疑惑,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填满呢?
这里很难受啊。
“赛伦西。”
少年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被那些人“小黑小黑”叫了太久,少年对于自己本来的名字反倒没有什么归属感,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的难受,是因为没有人会再叫他“小黑”吗?其实也很好解决吧,直接让塞缪尔他们叫这个名字好了,只是,话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后来,他忽然意识到。
小黑这个名字是不一样的。
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与赛伦西是不一样的。
所以,有些人,不可以。
思绪飘忽之间,塞缪尔已然走近,他弯腰凑近了一点,专注地盯着他血红色的竖瞳,不顾少年自我防卫意义浓厚地退后,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跟我去打一场吗?”
赛伦西沉默地盯着面前修长节骨分明的手指,跟他一样的苍白,仿佛一折就断。
“……塞缪尔。”
半晌,赛伦西说话了。
“嗯?”
“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空空的,有点酸,有点疼,还有点难受,为什么?不想吃白米饭不想打架,为什么?”
他问得认真。
塞缪尔这么多年下来再商场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如何自如应付不同的人他了熟于心,可当他面对赛伦西直白天真的问话,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为什么?”
赛伦西表情还有些生硬,面部肌肉尚且不能很好地配合他表达他想要自然流露出来的情绪,但是眼睛却不会骗人。
若是不给他一个他满意的答案,他会在这里跟他耗上很久。
塞缪尔一直都不介意赛伦西这样将注意力独独放在他身上,又不能忍受他的注意力是因为别人才放在自己这里,那意味着下一刻他会不留情面地转移自己的目光以及所有,不会再施舍给自己一丁半点哪怕一声主动的回答。
他想保持沉默,就让少年这样看下去。
可是,他不忍心让少年等一个答案等出这么一个执拗顽固的姿态。
仿佛要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塞缪尔可以做任何卑鄙之事让塞伦西留在他的身边而让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但是——
但是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但是的?
是了,他唯独对塞伦西下不去手。
他或许对塞伦西有着病态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一旦触及塞伦西本身,他的理智总是能够强大到可以禁锢这些喷薄着黑色念头的野兽。
星际这么大,他所经历的事情比起塞伦西要多太多,空白的经历与情感被星际这个大染缸染得面目全非之后,他反而发现自己还不如成为一个实验室里只知道替人办事的傀儡,可想曾这么想过,塞缪尔却从来不会后悔自己所做下的每一件事情。
这个小孩子曾经与他一起呆在过科里亚,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失散。他以为连这他与世界最后一点联系都要被残忍夺去的时候,冥冥之中总是有那么股奇妙的力量促使着他不停地找下去。
现在,塞伦西,在他身边。
这大概是上苍唯一肯施舍给他的一点点仁慈。
只不过他还是太高估了这一份残酷的仁慈。
“那是难过。赛伦西。”塞缪尔挫败喟叹。
“难过。”赛伦西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叫难过。”他来回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抚摸,确定着难过的感觉。
“赛伦西,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小黑,你知道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赛伦西又是一阵恍神。喜欢?喜欢。
喜欢是——
“喜欢是,想握着大黑的手。”赛伦西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没错的,喜欢就是,想握着大黑的手,想感受得来不易的温暖。
想要留住它。
塞缪尔面色蓦然阴沉下来。
赛伦西发现塞缪尔神色不对,立刻调整姿势,大刀横置于前,满心满眼都是疏离的警戒。
“赛伦西,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吧,总是待在这里不好。”塞缪尔不再继续关于“难过”和“喜欢”的话题,转而与赛伦西商量起别的事情来,仿佛从一开始他只是在哄着赛伦西去玩,前面进行的话题只是一个错觉。
赛伦西摇头,明明白白得拒绝。
“……那你好好呆在这里,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周围复又恢复了安静,少年依然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心口。
“难过。”他低声呢喃。“我很难过。”
难过是不是就是,喜欢无法得到实现?
他握不到大黑的手。
利器寸寸入肉的声音接连不断,随着纯黑色的刀刃缓慢地拔出,血液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争先恐后地贴着刀面喷涌而出。
持刀的少年不徐不疾地甩掉刀面上沾染的血色,便握着长柄站定不动,漆黑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塞伦西。”
被唤的少年的目光从自己的脚尖三寸地慢慢移至身后。
“回去了。”青年眉目温和,状似怜惜般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前雷打不动的范围。
他也不在意被如此无视。
“阿斯忒尔发来消息说,他们已经注意到这里了。”
塞伦西猛然直直对上青年的视线。
青年与他对视良久,便转身离开。
“也许,我们都会自由吧。”
一声叹息不知为谁。
塞伦西在原地缓缓扫视了周围一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循着青年的方向离开。
徒留一地萧条血色。
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