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五章(2)(1 / 1)
闷热的七月。
在奶奶离开后的第七天,龙兴镇迎来了继香港回归后又一重大的日子。这一天镇上的人体能说会有记者来采访,所以人们个个都穿上了新装,戴上了首饰。镇头老早就摆好了五千响的挂鞭,摆上“6”的形状,准备迎接贵宾的到来。
彼时,我正在劳伊曼的家中洗漱打扮。劳伊曼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买了新衣裳和新鞋子。我站在比我还高的镜子面前,看着身着白色连衣裙的自己,忽然如梦一般令人心惊。
镜子里,还有苏启阳面带微笑却十分苦涩的脸庞。他走过来,对着镜中的我笑道:“没想到,默云外也是个很漂亮女孩子。”
我的心中满是悲哀,此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现在我的心情。镇上似乎所有人都在为我高兴,可是我却偏偏笑不出来。
劳伊曼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云外,我们……该走了。”
也许是我的手太过冰凉,当我感受到劳伊曼手心的温度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愿意放开。我一直拉着劳伊曼的手,一直拉着,直到走到镇头。
路途中,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拉着劳伊曼的手。身边的苏启阳偶尔会轻轻地问候我感觉怎么样,可是我始终闭着嘴巴没有说话。也许心中隐藏着对许启阳些许的怨恨,怨恨他没有说一句挽留我的话语,哪怕只说一句“云外,我会想你”也好。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有时候我会隐约感觉,他似乎很乐意让我离开龙兴镇。
在离镇头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成群成群的镇民,他们熙熙攘攘地将镇长围堵在中间。他们的脸上没有挂着“不舍”或者“难过”的标牌,而是一副看热闹的轻松表情。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施叙,只有他远离了那群人的嘈杂一个人蹲在另一个角落狠狠地吸着烟。
在他抽完烟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我。他扔掉烟头,狠狠地用脚碾灭,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已经好久不见的戚菲菲。戚菲菲走的时候,是和她爸爸两个人,静悄悄的离开,也许现在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人间蒸发的事情。如今轮到我要离开,却是这样壮观的场面。我,是不是应该喜极而泣?
施叙依旧戴着他那黑色边框的眼镜,透过镜片看着我,良久之后,他笑起来:“默云外,你的命真好。”
而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无头无脑地去问为什么。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可以去鼎阳那个大城市生活了,还有了那么有钱的养父母……到那以后可别忘了我呀。”
说着施叙又拍了拍我的脑袋,露出坏坏的笑容:“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估计你后脑勺那块不长草的地方会时刻提醒你,还有个我这样恶劣的人存在这个世界上。”
在施叙连续不断地威逼之下,我终于破涕为笑。
我认真地看着施叙,然后问他:“施叙,如果我走了,你也会想我吗?”
施叙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看我身边的苏启阳。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我追问。
他笑笑,伸出两个手指在眼前:“我有两充分的理由。第一,如果我也想你,戚菲菲会很生气。第二,如果我想你,那某人也会很生气。”
“默云外,”施叙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这种暧昧的问题以后要记得在私下问我,那样的话,我也许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于是,我们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很遗憾,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施叙也是一个有幽默感的男生。我很遗憾,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们才成为真正的朋友。我很遗憾,在昨天晚上作了一个也许会让我后悔的决定。
是的,就在昨天晚上,在苏启阳他们都离开的时候,在劳叔叔和镇长的劝说下,我已经答应他们去鼎阳重新生活了。
也许苏启阳会以为我还会在龙兴镇停留一段时间,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今天我就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他们。自己一个人去鼎阳,去那个莫大的城市,去那个陌生的家庭,去那个龙兴镇的镇民都羡慕憧憬的地方继续生活。
“云外啊!快点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镇长看见我忙地跑过来,拉起了我的手远离了苏启阳他们。
在我和劳伊曼的手被无形的力量冲开之后,我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掉落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鞭炮在等待了许久之后终于噼里啪啦地绽放出声响了。我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不想听见这些令人心碎的声音。一片一片被卷起的白烟中,我看见苏启阳的眼圈红了,我看见劳伊曼安静地握紧了他的手,我看见施叙突然间没有表情的脸庞在烟雾中变的模糊,我还看见镇上的镇民们一张张欢快愉悦的脸庞。
“车来啦!”
一个孩童纯真的叫声在鞭炮声中显得格外清澈。
几乎所有人都望向镇头的那一边,齐刷刷的扭头动作,让我不自觉地露出嘲讽似的笑意。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向我们驶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当鞭炮声音停止,当大片大片的白烟随风消散之后,那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停靠在枕头。镇长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那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许的沉重。我看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着宝石蓝长裙的中年妇人。她的皮肤雪白,眼眸明亮,左手臂挽着的银白色皮包显得如此华贵。
可是,她的一切,却与我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当那位中年妇人出现之后,白色面包车里便出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他们有的举着黑色的摄像机,有的拿着话筒,急迫的样子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在电视上看见过的一个采访节目。那个节目是我和奶奶一起看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个施工现场,一群农民工罢工要工资。一群记者就是这样急迫地将话筒递到他们那里,让他们把心声说出来。当时奶奶看到后还当我的面夸赞这些记者,奶奶说,云外你看,这些记者就是我们的救世主,他们会把我们的声音传达到世界各地。
如今现在,我就站在一群记者面前,可是奶奶,为什么他们的样子与我想象的与你说的都不一样呢?
他们抢着把话筒递到这个中年妇人面前,甚至有一个记者硬生生地把我拽到了她身边,让我们合照。
记者们说着我听不懂的采访内容,说着似乎和我无关的采访内容。我像个流离失所的孤儿一样,站在他们中间,找不到方向。
的确,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一个孤儿,不是吗?
在人生嘈杂中,我听见镇长对那个妇人说:“我已经和她说好了,她已经同意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妇人点点头,然后拉起了我的手。她戴着一副好大镜片的黑色眼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对我说:“先和我走,咱们去进行一下采访就回家。”
说完,我被她轻轻地推进车中。当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就这样离开了龙兴镇。
甚至,连和苏启阳他们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安静的车内,我不安地坐在后座。那位领养我的妇人坐在我的前面。我知道,我哭了,眼泪不停止地流落下来。我用手背狠狠地擦掉,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
“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从现在开始,你的未来也许会更加精彩。”
会吗?
我扭过头向车窗外看去。
一排一排整齐的树木连成一片,然后轰然倒塌般埋没在车后。
我又想起了清早劳叔叔和镇长对我说过的话。他们说,云外,现在你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生活。苏启阳自己维持生活都困难怎么还帮的了你?劳叔叔也想帮你,可是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同意被收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既帮了你自己也帮助了我们。孩子,你该懂事了。
奶奶离开了,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人生活了。
坚定,才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