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说是必须，其实只是个套话，无非是教他出去长长见识罢了，不论他赚得到赚不到这一百两，只要没有折本，他都要回来上门与她成亲。

三年后，高露洁已然十七岁了，骆驼果然按约回了高家，并带回了二百两银子。喜得高露洁夸他是个可靠的人，日后家里的生计就不用发愁了，又拿出了不少银子，教他在县城里买了六间铺子，用来做自家的买卖。一应事儿办妥后，两人便正式成了亲。

骆驼虽然是高尔夫的书童，却没有签下死契，是以还是良民的身份，这才高攀上了高家。不想，就在高露洁十九岁那年，他趁着他们一起出去收租的时候，狠心将她推下了山崖，又在外头待了数日才赶回家里，扯谎说高露洁在外头染了风寒而病故了。

高家的二小姐高雪洁时年十七，三小姐高雨洁时年十三，四小姐高霜洁时年十一，面对姐姐的噩耗会做何反应，高露洁已经难以得知，便在《争产记》中写道，孙大小姐的妹妹们都想验看一下姐姐的遗体，却被姐夫以“人已入殓，不能惊扰”为由给回绝了。

至于高家那三位未婚小姐的下落，更无人能知了。倒是在《争产记》中，对应这三姐妹的孙家三姐妹，都和姐姐一样，被上门女婿抛下了山崖，当场身亡。当戏台上演到这一出的时候，宫宏博便愤慨不已：“纵使孙家的大小姐有什么不是，也不该这样对她们！”

而骆韦氏却一脸冷嘲热讽，道：“这出《争产记》也是在警醒世人，为人还是要遵守礼法的。你看这孙大小姐，一不肯让父亲有个嗣子，二与父亲的书童私通后成亲，最后落了这样的下场，真是报应！”末了，她便对宫宏博说，“不过是小说家言，县令大人不必动气。”

圆通师太听到这里，一把扯下了假发，露出了光头，上前道：“骆夫人，这部《争产记》，说的正是你夫君骆承志的事。我便是那个被他推下山崖，却侥幸不死，最终为一个尼姑所救的高大小姐！”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骆韦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嚷着让人拉她出去。

然而，圆通师太并不发怵，冲着宫宏博行礼道：“若是骆夫人要证明我在扯谎，只管把高家那三位小姐请出来与我对峙。她们若是还活着，不怕你治不了我。”骆韦氏眼珠一转，冷笑说：“谁能证明你就是那高大小姐？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什么由头陷害我家？”

此时，骆承志突然进了屋子，道：“我骆承志不曾认识劳什子的高家父女，这位姑子是认错了人吧？还是哪位妒忌我家生意红火的商户买通了你来陷害我？”圆通师太却不理睬他，对宫宏博说：“大人，您只管派人去查探一番便是。如果我所言不实，任凭处置！”

说到这里，圆通师太看了一眼装作不认识自己的骆承志，暗暗冷笑不已，又对正在沉思的宫宏博道：“反过来，若是我所言不虚，那骆家的财产便是非法所得，而我便是苦主。不过，我如今已是佛门中人，对身外之物也不在意了，情愿让这些财产没入官库。”

此时，宫宏博眼睛一亮，直说自己会命人去查探一番的，慌得骆承志在旁说道：“大人，不可听信三姑六婆的谗言！”紧接着，圆通师太便冷笑说：“你若问心无愧，那又何妨让官府查探？”说着她又冲着宫宏博道：“大人可要看住他们，免得他们伪造证据，伪造证人。”

宫宏博立即命令守在外边的衙役进了包间，将骆承志夫妇押走审讯了。之后，他便命人前往上北县，与当地的衙门一块儿查探起圆通师太所说之事来。如此过了三月有余，终于有了结果，不仅圆通师太所言不虚，连她的妹妹们，果然在当年便遇害了。

原来，当年的骆驼并不愿意做一个赘婿，便寻了一个收租的日子，打着“为妻驾车也风流”的由头，亲自驾车与高露洁一同前往大唐村收租，却故意将马车驶向了山崖，随后仗着自己力气大，将妻子摔到了山崖下。而这座山崖，也是他之前已经找好了的。

那座山崖，就在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之处。从山崖顶上到山崖脚下，差不多有二三十丈的高度，人一旦摔下去，很难不死，纵然不死，也是重伤，偏偏这里也叫不到人来救治，终究也是一条死路，反而比当场摔死更加痛苦不堪。一旦死了，也很难被人发现。

也是高露洁自己运道好。当时，有一个苦行的尼姑恰好落过，看见惊叫不止的高露洁从山崖上重重地摔在了不远处，便赶紧跑了过去。亏得高露洁摔在了沙土上，虽然重伤昏迷了，倒也没有死去，当下被救回了一条命，并被带到了化州的天宁庵住下。

高露洁那次的伤极为严重，足足养了三年五载才算好全。为了报答那位尼姑的救命之恩，她就留了下来做了尼姑，侍奉其左右，并拜其为师，学了点防身的本事。直到那位尼姑圆寂了，她才有了回乡复仇之意。说是复仇，她却最为关心三个妹妹的下落。

然而，正如圆通师太之前担心的那样，她那三个妹妹，也被当年的骆承志摔下了这座山崖。而她们并没有像姐姐那样的好运气，上北县的公差按着骆承志的口供，就在这座山崖的底下，找到了她们早已化为断骨空髓的尸首，衣裳首饰也散落了一地。

原本，圆通师太对三个妹妹的下落危言耸听，是为了让县衙去查探虚实。若是她们安然无恙，她情愿承担诽谤之责，却没想到，果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她痛悔不止，也不想再问骆承志为何要这般报答她父亲的救命之恩，只想他以命偿命，家产入官。

而之前被圆通师太怀疑是同谋的骆韦氏，实属无辜。她在做姑娘的时候，因当年名为骆驼的骆承志时常代替主家前来她娘家的村子里收租，两人便勾搭上了。直到他入赘后才断了往来，却也矢志不嫁了。待高露洁故去后，她又对骆承志动起了心思。

趁着骆承志前来售卖高家的田地时，当年的骆韦氏便以代替父兄购买田地为由，请了他在家里吃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美酒相伴，顷刻间他们旧情复燃，当下成了一对鸳鸯。数日之后，骆承志便娶了她进门。而在那个时候，高家四姐妹早已“殒命”。

骆韦氏尽管并不曾参与谋财害命之事，当日却凭着精明劲儿，渐渐地从《争产记》中看出了端倪，以致她忙不迭地诋毁高露洁，尽管想不出来有何用处，到底还是这么做了。可怜她枉费心机，终究没能保住夫君的性命，也没能阻止自家的财产尽数入官。

之后，圆通师太回到了上北县，先是拜祭了父母，再到妹妹们当年遇害的山崖边，悲切地拜祭起她们来。她哀叹自己如今年届四十，若三个妹妹都还活着，最大的也有三十八岁了，余下的两个分别有三十四岁、三十二岁，理当都做了母亲，却已音容不存。

末了，圆通师太便想起了与族人争夺家产的往事，却没有痛悔之意，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所嫁非人，才害得妹妹们香消玉殒。是以，她自觉没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了，便闭着眼睛，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这回，山崖下，再也没有过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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