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7』（1 / 1）
霸下说：“把你的眼睛给我，我就暂时蛰伏回底下，如何。”
玄御拒绝了，于是霸下看着他笑，那笑容在他少年般稚嫩的容颜上绽放，说不出的神采风流，让人觉得分外诡异。
诡异到玄御有些走神了。
***
他想起在很早很早以前，十字路口这片土地还只是长满了半人高青草的旷野，间或几丛树下也都住着人家，家家户户几进大院，呈阵势般排列。
风一过，远远望去一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肥沃景象……可谓天高地阔。
那时他更喜欢恢复狼的形体，趴在草地里，脑袋搭在前爪上，懒洋洋地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女性，那女性一身月白宽袖长裙，满头青丝垂至腰下，因为懒得梳理也就那么披散着了。
然后侧着头微笑：“御，我死之后，你也要继续守护这片土地，好不好？”
玄御抖了抖背脊，抬起头长啸一声，然后低头啃自己的脚爪。
“……你一不乐意就不说人话的习惯可真得好好改改了。”女子笑吟吟的，走到他跟前蹲下，“我又听不懂狼嚎。”
玄御斜着眼角瞄她一眼——骗鬼。
“哎，你说各种族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语言不通的呢。我听说很久以前，语言之间是没有界限的，因为心灵相通，所以根本不需要语言。”女子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他身边，“后来有了利益、冲突、战争，所以才开始有了言语的壁垒和屏障吧？”
玄御趴在地上，习以为常地听她有感而发的长篇大论，间或点两下脑袋——有点快睡着了。
“不过，耳朵所听见的，不一定就靠得住哟。”女子竖起一根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唇，笑容温暖而纯粹，没有一丝杂质，“御，以后这里就拜托你了，你要用心，去看这个世界哟。”
女子仰起头迎接旷野上吹来的风，微笑的样子活像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似的海阔天空，她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如羽翼般在身体两侧翻飞。
她的眼是闭着的。
“如果此战我战死，你就吃了我的尸身，继承我的力量，也算是我把你桎梏在此地的一点报偿吧。”
玄御眼睛终于睁开了，他扬起头，嘴角向后拉紧，像在生气：“风一一，你这种自说自话的毛病，才应该改一改。”
“耶，你不是很早就想吃了我吗？”女子的眼睛睁开了，转向玄御，她的眼睛如黑曜石般光彩耀人，却没有焦距，“当初一见面就扑过来咬我喉咙的小鬼是谁啊？”
“……我要你的力量没意义。”玄御冷笑着，狼的笑声十分奇怪，“假以时日，我的力量绝对在你之上，你唯一对我有用的，就只有眼睛了——但你已经瞎了。”
“啊——也是，我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如果结合在一起，一定能看的更清楚。”风一一对玄御夹枪带棍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她的微笑仿佛是韶秀面容上的一层浮光，“那这样吧，你继续镇守此地，作为交换条件，我在风族后代中随便挑选一人，把她的见眼给你，怎么样？”
“你为了达到目的，连族人都可以出卖？”玄御终于团坐起来，他周身的毛直竖着，体型仿佛扩大了一圈。
“哎呀，卖给你，怎么能算是出卖？”风一一的黑发顺着修长的颈项垂下来，一簇簇地与月白衣裳相叠，优雅得犹如假象，“反正，今后这片土地，也还需要风族的守门人。”
风一一就是这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让他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性与其说是坚强，不如说是残忍。但她又却是真心想保护些什么的，步步为营力求周全，那种全心全意……几乎可称之为一种温情。
这是玄御在风一一身上想要得到却永远也琢磨不透的东西，即使被她强行困在此地，尽心尽力辅佐左右，也永远得不到这个人的心。
不，风一一是没有心的。
这个手上沾染着无数异族鲜血的女子，脸上的微笑繁茂动人，几乎就要人忘记在这繁华背后所堆积的代价，她是风族乃至世人所想要的必需品，却是玄御生命里的奢侈品。
“风一一，你也不过如此。”在狼的家族观念中，只有血脉至亲，是决不能用任何事物来衡量的。玄御的口气充满恶毒的鄙夷与嘲讽，而女子却并不以为然。日光下她的面容精致柔和，笑容近乎无懈可击。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是你把我想得太高了。”温和的语调，似笑非笑的表情，引人入胜却又捉摸不定，她接着把话说完，“当然，我没本事强迫你做任何承诺，一切都要靠你自愿——所以说，你愿不愿意做呢？”
轻描淡写的语气如天地之初的第一片雪花，感觉不到寒冷，却亘古不化。
玄御本带着怒气的眼神猛然平静了，那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显得森然而诡异。心底好像出现了一个洞，细小且永远，有着空荡荡的声音在回响。
是啊，你愿不愿意做呢？
是非黑白，从来没有分明与绝对。最终，只会应了一句成王败寇。
当初的比试，是她赢了，所以，他听她的，这是没办法的事。玄御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唉——啊。”风一一突然伸了个懒腰，有些苦恼地把脸转向玄御，顿时适才营造出来的飘渺的冷情的气氛荡然无存，“怎么样啊御？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可是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么完美的办法耶，你多少给个回音啊？吃了我就可以省掉千年修为，我在风族里也算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了……而且你看我这纤合有度的身材和完美的长相，吃起来也能赏心悦目秀色可餐，你不知道多少人跟我求过爱呢~想想吧，你能把我从头舔到脚，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女人身边碧绿的青草都因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开始枯萎了……
“——你给我滚！”玄御气的头顶开始冒烟，他叼起身旁一个破碗就扔了过去。惹得风一一一阵大笑，“哎呀，御啊你生气也别把那只碗丢掉嘛，好歹人家供奉你的时候还要往里装点吃的呢。”
玄御冷眼看着风一一笑着离开，衣袂飘摇，仙风道骨般妖娆，却又从骨子里透出玩世不恭的态度，这两样气质完美地结合在一个女人身上，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而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再加之无以伦比的责任感，那就一定是不幸的了。
他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却不能阻止她。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他后日将要做的一切。
他可以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和这片土地，但他不能不在意她的安排。
她为了留下他不择手段，他虽不乐意却也只能甘之如饴——他是她选中的妖。
玄御望着她远去的眼神变冷了，决绝似铁，几乎可理解为一种痛苦。他重新卧伏回地上，甩了下身后的尾巴。
——既然是你的愿望，我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