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南与北(1 / 1)
张载焓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所以他的性向才会让寝室几个知道,所以他当时认出来严岫是同类的时候才忍不住刻意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所以他能一抽风就忍不住跟毛东说了,所以他刚和毛东确立关系那几个月才会非常难熬。没错,他自己不在乎让别人知道,可他就是很奇怪的知道,毛东在乎。
起初他是在寝室里发春,后来被寝室人吐槽忍不了了才收敛一点,转而一门心思骚扰严岫。严岫建议过他可以广而告之世界他自己脱单了,只不过不说对象是谁就可以,但是张载焓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后巧合看到了什么,然后就能联想出来点东西。
毛东每周末会和他见面,虽说只是在校门口碰面后离开,但同时认识毛东和他的人算一算也不能说少,所以张载焓一直很谨慎,甚至毛东都会开他玩笑说俩人天天跟地下活动一样。
但其实说起来,张载焓才是不在乎的那个。
五月份的时候学生会换届,他和严岫开始闲了下来。因为大三的专业课结课时间比较早,所以他们没停多久就开始一门接一门的考试。毛东还在闲岗上,于是在张载焓考试的这两周,难得的寂寞了。
先是周六早上一睁眼他下意识给张载焓打了个电话,打的时候扫了一眼表上的数字才一下子想起来张载焓这会儿应该正在考试,于是刚忙把电话掐了。考试的时候按说应该是关机,但是这个电话打通了,所以毛东吓了一跳害怕张载焓拿手机偷偷查东西的时候自己一个电话飚过去,万一有铃声或者震动那就蛋疼了。之后他就硬生生看着表度过了这两个小时,手机解了锁又锁屏,明明之前两个星期都等了,现在却等不了两个小时。
并没有两个小时,毛东醒得晚,张载焓出来一看手机就回电话了,所以他移动也久等了七十分钟。
可想人的心情就是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就是满脑子都是。
张载焓最迷人的地方,是腰背部。毛东一开始注意到这个人也是因为这个人的腰背部,那种线条的美感很难不吸引一个gay的目光。他第一次在学生会办公室和张载焓接吻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人的吻和这个人腰的手感上边了。这位学弟对他的珍视让他整个人好像都燃了起来,明明已经平静下来的很多东西都被一一唤醒。包括想人。
他很久都没想过人,哪怕是他爸他妈,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去想人的人。因为毛东秉信想人的话不如付出行动去见面,去珍惜和对方相处的每一刻。
张载焓的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某个电视台拍的不能更假的民航电视剧。
“喂?毛东?”
那边不是很安静,毛东想象着对方随着人群往考场外边走的样子。
“嗯,考完了?”
“刚考完。你打我电话有事儿吗?”
“没有。”毛东很傻地笑了笑,“想摸你腰了。”
因为刚考完试,张载焓满脑子都还是交通流量计算方法,所以压根没反应过来毛东在说什么。他正张嘴想问,却突然想明白了。
“我|操,老子冷落了你两个星期你就寂寞成这个样子。”
“主要因为我太久没谈恋爱。”
毛东的一句话让张载焓一下子停在了路中间。
“那你想怎么谈?”
“我昨天晚上刚在网上买了两张去苏州的车票。”
“行,等我回去收拾收拾。”张载焓慢慢迈开步子继续往寝室走,没搭理毛东对他的爽快的调侃。
最后毛东说了句一会来学校接他之后就挂了。
要说这个季节去苏州,张载焓不会太高兴。很简单,因为热。
不过毛东说出来那一句“太久没谈恋爱”之后,他就突然心疼了。
况且苏州是他想去了很久的地方,他想听评弹,尽管听不懂。这事儿他大概是跟毛东提过那么一次,说自己有一次听评弹,点开播放器才发现根本就是外语。毛东当时笑了笑说他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懂的,毕竟都是苏南嘛,回来可以给你做翻译。
也因此,听说地点是苏州的时候,张载焓又突然感动了一下。心一热,也就不管自己是不是考了两周的试刷了两天的夜需要休息,就答应了。
到南站买了票上了车坐下来不到两分钟,张载焓就睡着了。快下车的时候他被毛东叫醒,觉得自己就像脑子像是在泥土里扎了根之后被硬生生拔|出来,难受得特别烦躁。毛东并没有说什么,但出站上出租车张嘴就报了酒店的地址。他起得晚所以连午饭都没吃,下午两点多毫无疑问正是饿的时候。
张载焓到了酒店房间倒头就睡,毛东出去买了吃的。
再睁眼,天都已经黑了,张载焓看见毛东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玩手机,也就没有动,半真不假地边装睡边偷窥。两张床之间的垃圾桶里有扔掉的打包盒。毛东穿着很休闲的居家服,毫无征兆的,突然就往张载焓这边扫了一眼。
四目相对,俩人都愣住了。
看着对方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毛东先笑了出来:“我说你多大了还装睡。”
“你看电视看得好好的看我干吗?”
毛东笑着顿了一下:“不知道,我好像几分钟就要看一次。”
我|操。张载焓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掀了被子就站起里跨到了毛东的床上,把人压到床上的时候顺手扣了对方手里的手机扔在了自己本来躺的那张床上。
“东哥,你每次跟我调情的时候都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有意思吗。就知道笑。”
这么一说毛东反倒乐得更厉害了,扳着他的脖子草草吻了一下。
“我笑是因为高兴。起来吧,出去吃东西。”
观前街是苏州的商业中心,他们俩就住在观前街的一个酒店式公寓里。房子是毛东朋友的,常年没人,所以连电视都只有中央一台和苏州一台。两个人都很少再过这种简直不像二十一世纪的日子,没事情做就只能出门转一转。
“我下午看过了,有几家店看起来很好吃,一直在排队。前边路口左转里边就是一片茶楼,楼上都是唱评弹的,我问了问当地人,他们说广霍茶楼那家的评弹最地道。先去吃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张载焓一直四面八方地看,毛东说什么就没反应地听着。
“你他|妈什么时候变话唠了?”
“下午你睡觉我也没事情做,就出来看看。”
毛东这句答非所问,但张载焓没说什么,找了家看着顺眼的店进去,毛东在后边跟着。张载焓一进门就站起来去点单,这是家把好几个商铺集中在了一起类似美食中心的东西,毛东就看见张载焓从这头跑到那头,一会就弄了一堆吃的回来。
这个是酒酿饼,那个是脆皮火烧。主食小吃甜品样样俱全,而且张载焓可能因为睡精神了,整个人特别开心。
有一瞬间,有那么点老夫老妻的既视感。
“行了别盯着我看了,我就是中午临出寝室那会知道你饿了,就查了查美食攻略。”桌子对面张载焓上手就捏了一块香豆腐,“饿死我了。你中午在酒店吃盒饭的行为简直丧尽天良。”
按照毛东的性格或者说能力,他如果就这么拉着自己出来,那十有八九是酒店饭菜都准备计划好了的。中午查美食攻略纯粹是因为知道毛东肯定要迎合自己口味选择,他却觉得既然来苏州了,就要吃点当地的。
结果查着查着,才发现自己看的都是毛东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上次去餐馆吃饭,发现毛东不吃香菇。后来又有一次发现毛东喜欢吃辣的。
后来一直到毛东跟出租车司机报完地址后跟他解释说这是他朋友的房子的时候,张载焓都以为毛东准备这次“突然”的出游准备了很久。
也就是他看见垃圾桶里的餐盒的时候吧。他睡得迷迷糊糊刚醒,突然脑子里一个激灵意识到毛东这次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心血来潮。但是选择苏州这个地方,又肯定是毛东想了很久的。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各自有点得意忘言的心思。
评弹,或者说苏州评弹,有时候又被称为“南词”,其实是苏州评话和弹词的总称。严格意义上来讲,张载焓上次听的应该属于评话,讲的是一个古代民族英雄的故事。昆曲是雅的,一音一转都追求美和高,但评弹却是人堆里出来的艺术,靠的是味道。
站在苏州这种地方,张载焓很难不有一种唱曲的冲动。只是昆曲他唱不好,总是唱不出来苏南人的那种自怜。
张载焓不太明白“自怜”是一种怎么样的美感。
广霍看起来是个老茶楼,上楼的楼梯狭窄而且黑暗。楼上已经几乎坐满了,有服务员在角落里收拾桌子。他拉着毛东走过去,位置不算远,但是很偏,隐在黑暗里。台上有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在说评话,声音抑扬表情也很丰富,茶楼里吸烟的人挺多的,所以空气有很重的丁达尔效应。
他和毛东刚坐下的时候,整个楼里爆发出来一阵笑声。张载焓也只听懂了几个像是人名的东西,想着自己也就能听听“味道”了。
“好像是在说抗战时候的事情……”毛东突然把头侧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又皱着眉头认真听了一会,“好像是说中|共中|央特科在上海那边,潘汉年的故事。”
张载焓点了点头,因为毛东提供的信息又听懂了几个地名。
“你说苏州话怎么和南京话差那么多——”
毛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张载焓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对方才慢慢开始说话,张口就是做“翻译”。
“说是潘汉年在上海的时候,袁殊主动去找他。那个时候袁殊是呆过中|统和军|统的特|务,还是进步青年。袁殊通过认识的共|产|党|员在一个茶馆直接把潘汉年截在了茶桌上,潘汉年一开始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还心惊了半天。”
“嗯。”
“潘汉年一开始很犹豫,不知道这人该不该用,他后来和夏衍见面的时候问了夏衍,夏衍说此人不可用。但是那个时候潘汉年是要在上海重建中|共地|下党|组织,所以急需人才,袁殊这个人又吃透了上海的几乎所有情报机|关,还几次主动联系中|共,所以潘汉年就动心了。”
“嗯。‘鲁迅之笔,杨公之书’。这是杨子江老先生的《潘汉年与上海滩》。”
毛东点了点头刚又听了几句,就听见观众一片鼓掌叫好。他回头有点无奈的看着张载焓:“这回完了。咱们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嗯,我听出来了。”张载焓没忍住笑了出来,“好歹‘本回完’这种话还是能听懂的。”
“等吧,应该还有下一场。”
毛东靠在了椅子背上,叫服务员过来点了一壶茶。
张载焓突然上手和他十指交握的时候,他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脊背没克制住看了看周围。但和张载焓握住的手也并没有怎么抵抗,也没有分开。
“你说实话,真能听懂?”
第二场开了,上来一个女的抱着琵琶,看来是弹词。
毛东没回答他的话,侧着脸笑了笑。
苏州话上海人能听懂,两地方言都可以粗略得归到“吴语”的范畴。到了南京、镇江等地方那完全不是一个方言种类。上海人也许能听懂南京人说话,但南京人是听不懂绝大多数的上海方言的。苏州话的话,张载焓不好定论,但感觉上毛东也最多能听懂十分之一。
昨晚上连夜补了一些评弹名段的故事简介这种事情,毛东不会说,张载焓也不会说破。男人总都是要面子的。
但他攥着毛东的手越来越紧,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能顺着这只手压倒对方心上一样。即使是gay,也还是有男人的侵略性。张载焓受不了毛东这么为他做事,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放开握着的这只手。
既然放不开,那就捏碎。
手也是可以接吻的。
毛东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心里动了动,呼吸就重了起来。张载焓为他做了很多事,从他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现在想要也为张载焓做些什么,他为此觉得快乐。
两个人听着云雾缭绕的评弹,坐在云雾缭绕的厅堂里,得之我幸,不过就是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