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芙蓉谷(1 / 1)
秦子期半响没有答话,白瓷一样的脸庞在帘布飞扬下忽明忽暗。薄唇慢慢动了动,吐出了几个字:“《淮阳柳》么?”声音悦耳,犹如夏日里注入一弯清泉。
说罢他抬起手拨动琴弦,弹的正是那首《淮阳柳》,这首曲子我听过,如缕缕花香,拂过人心,又如涓涓小溪,钻入心田。
这样好看的面孔,怕是哪家姑娘被他叫一声卿卿都会心醉的。他这样的贵公子从来不缺卿卿,其实我不吃亏的。
我只怕……若这么任由他叫着,以后我死了,他再叫人家姑娘一句卿卿,想起我这张脸,心里多少会有些难受罢。
当年与瞿卿亭那青梅竹马的情意断在了安国候退婚之事上,这事儿从前觉得真是老天对我不好,现在发现老天对我也不是不好,待他跟随哥哥建了功勋,为承王府立下些功劳后也就忘了,少些念想总归是好的。
哪怕是顾臻……顾臻,我看着秦子期手中的筝,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拟十二月,如此完美的乐器,哪怕上面有一根断弦,一块儿污渍,也是不好的。
他那样的人,就应当配着崇华公主那样的人,她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华,比我举止高雅,比我……她比我活的长久。
往前的路没有打弯,知道黄昏时分还是直直的走着,直到月色上来,我们已经到了淮河。
我抬起车窗一角,看着那滚滚河水,想起当日与顾臻在此离别的情景,喉头有丝苦涩。
前面将士蓦然一同肃静站停,见一匹骏马飞扬而来,在我们的马车旁站立,深棕泛着油光的马儿吐着不快的喷嚏,神骏的很,坐上之人更是腰杆儿挺直,他弯腰下马,我赶紧放下帘子。
此人是当朝大将军赵振安。
赵振安与张良硕齐名,小时候我在王府里见过的,当年七叔想杀了此人,因父王不想逼宫此事便放下了。从小他就觉得我长得讨喜,总是笑眯眯的让我我叫他“赵叔叔”
秦子期弯腰下车,俩人寒暄几句,听见赵振安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直说“好,好”然后又寒暄了几句,赵振安便带着秦子期前后千余将士离开。
待秦子期再回到马车中,这马车前后已经不到二十人。而且本应渡过淮河北上去京城的马车,现在转头往西北方向而去
“秦公子,天黑雾大,莫不是走错路了吧?”
秦子期继续闭目养神:“没错。”
我咽了咽口水:“秦子期,你要带我去何处?”
秦子期像是累了,靠在靠垫上不言不语。
我走上前拽着他的衣领:“你到底带我去何处?这根本不是去往京城的方向!”
秦子期斜睨过来:“在南边儿你是郡主,到了北面儿你就是叛贼,是要去送死么?”
我有些难以置信,抿着唇呐呐出声:“你骗我。”
秦子期拂过被我弄乱的头发:“慕颜,跟我走吧。”
他只是这样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慕颜,跟我走吧。
我瘫坐在垫子上:“你骗我。秦子期你骗我。你说过要带我去京城!你知不知道我只有一个多月可以活!我只是要见到顾臻一眼,我只是想见到顾臻一眼而已!……”
我装作没事人一般,装作不害怕那定了的死期,装作不恨顾臻不恨任何人,装作淡然快活……
其实这些天,我犹如放在琴上的新弦,惴惴不安,悲愤委屈,没想到这绷紧了的弦,今儿个就被秦子期生生的折断了。
秦子期任由我哭喊着,直到我抽泣不止,他默默俯身过来揽住我往他怀里带进去:“慕颜,忘记他吧,他非你良人。”
我大笑起来,用尽我所有的力气,他也不理我,只待我笑声小了些,他过来抚了抚我的背。
我轻扯了他白色衣领:“秦子期,我就是如此可怜!哪怕这样,你还是要毁了我最后的念想么?”
秦子期不为所动,一只手绕过我的后背顺着我的头发:“你不是还有我么?”
我打开他的手,俯身就要跳下车,他轻轻一带,又拉我回到怀里,动作优雅又轻松。
“卿卿,小心些,别摔着。”
我用尽全力死死的要挣脱他的手,他叹了一口气轻喝一声:“墨玉。”
那个叫墨玉的男子走了进来,看着我们这模样怔了怔。秦子期松开了我坐回垫子上道:“下手轻些。”
我正在想什么下手轻些,脖子后面一疼,眼前一黑,我就知道了。
三日之内晕倒三次,这机会也不是人人有得的,我何其有幸。
待我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两日之后,试了两次逃出马车,可惜没走到车门就被墨玉扔了回来,车窗太小又钻不出去,哪怕钻出去了前后左右十几匹马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只能瘫坐在马车角落不言不语。
如今车行已有四日,这是告诉我,哪怕我现在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淮河,顺利走入京城再顺利混进了宫去了驸马府见到顾臻,最快也是大半月之后的事情了。何况这马车前面套着的是出汗呈血色的西域汗血马。何况这马车上的人,武功皆翘楚。
屈原说过,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就是告诉我们要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嫉恶如仇不能同流合污,我看着在角落啃鸡骨头满嘴油光的毛团儿,眼神愈发鄙视。
毛团儿似乎感觉到了我热切的眼光,瞧了瞧我,进而又往秦子期身旁蹭了蹭。我哀莫大于心死,闭上眼睛:“秦七,你将我囚禁在这马车之中,意欲何为?”
秦子期挑眉瞧着我:“秦七?”
我懒得理他,此时休想让我再客客气气叫他一句秦公子。我愤愤道:“这到底是去哪儿?”
“去见我二叔。”
我撇撇嘴,你二叔?你二大爷我都不愿意见!
“腹诽也会伤身,卿卿小心面目抽搐。”秦子期说罢用手按了按背部,眉头没皱一下,估计他的伤好多了。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鼻子却冷哼出声:“这就是南伯侯家的报恩之道,真真是领教了。只是我与你二叔素未平生,见他作甚?”
他没答话,我又问道:“不知你这二叔现在何处。”
他轻弯了弯嘴角:“芙蓉谷。”
听了这三个字,我的眼睛蓦的睁开了。
民间有首歌谣是这样唱的:
芙蓉谷,芙蓉谷,渺渺烟水南伯一族,
山深处,水深处,山水深处谁家旗鼓。
月同宿,鸟同宿,春风拂面盼君怜顾,
芙蓉谷,芙蓉谷,万里江山莫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