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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伤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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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寝宫,着实建的颇为磅礴大气,内部的摆设亦是十分讲究,只是这些此时在我眼中,全然看不见了。

单单那一片象牙色的肌肤便已将我的视线定住了般,哪还顾得上看旁的!

大概是因着我收敛了气息,抑或他实在伤的太重,他竟没发觉我的靠近。

昨日有那些残破的衣物遮蔽,某些伤处没能看见,此时他脱去了上身的衣物,只着一条白色里裤,身上那些灼烧的伤痕便一览无遗。

他背对着我,手边摆着一应伤药与绷带,正费力地涂抹肩头的伤口。头发散落着,微微湿润,应是刚刚清洗过。这副身体,我已不知看过了多少回,然而时至今日再见着,仍有些晃神,幸而那上面遍布的伤处太过可怖,叫我收了心思。

我轻声走上前,去拿他手中的伤药,他却没有松手,微微侧着脸,散落的发遮住大半的面容,语气不善:“不是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你······”

“我帮你!”我打断他的呵斥,他一时噤了声,转头来看着我,傻了一般呆在那处。

我手上略加了力气,去抽他手中那瓷瓶,大抵也是他一时愣怔没有防备,竟叫我轻易夺到了手中。

他却没甚反应,双眼眨也不眨,我便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怕是再不点醒他,一日都要过去了。我又加了些声量道:“我帮你上药。”

这回他倒是醒了,却突兀的笑了起来,又自顾喃喃着:“果真伤的不轻,竟出现幻觉了。”念叨完了,又笑得诡异。

我被他笑得背上发毛,心中亦有些发闷,径自伸了手去掐他的脸,颇用了些力气。他那略显呆愣的神情终于换了换,眉心皱着。我见此,便问:“怎么?可还是幻觉?”

一边的脸颊仍被我掐在手中,他勉强斜过眼来看我,面上露出笑意,只是此时看来实在有些狰狞。

“阿昔,换一边脸,这边脸上有伤。”

我一愣,忙松了手,却见那脸上哪来的伤?再看向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探究。

他笑道:“施了障眼法,你自然看不见。”话音方落,那脸颊上果真便显出一块嫩红的伤口,此刻还渗出了几许血丝,怕是方才我没轻没重那一下掐出来的。那伤口虽不大,却十分碍眼,尤其在那样一张脸上,更是尤其碍眼。

“既然敢在自个儿脸上动火,怎的还怕见人?”

看着那伤口,言语间忍不住带刺一般,他却不恼,只一味讨好的笑,像极了缓缓犯错时心虚的模样。

此时想起缓缓,便又记起今日叫他忽悠的那一遭,心头火起,却一时不能拿他怎么办,当真憋屈得很!

“阿昔?”

我正生着闷气,大概是走神了,平遥唤了我一声。本就心情不佳,何况眼前这位便是那根源,自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

“做什么?”

他笑道:“不是说帮我上药的吗?怎自己走神了?”那一笑,笑的甚是温柔,带着股不可言说的熟悉感,笑得我竟发不起火来。便指着一旁的软榻,“过去坐着,方便些。”

他乖乖地过去坐了,任我在他伤处折腾。倒也不是有意折腾他,只是太久没做过包扎一类的事,难免手生,便叫他多吃了些苦头。较之身上其他伤处,他脸颊上那处便算不得什么了,只涂抹了些药便晾着了。

伤的最重的后背,大片大片的肌肤被灼烧,露出鲜红的嫩肉来,触目惊心。尽管我已减轻了手劲,也难免叫他吃痛,他似是有意寻些话说来分心,便问:“你,今日怎么来了?”那话中,隐隐藏着希冀,我听了,手下一时没把握住力道,便听他微微“嘶”的一声。

我立刻抬起手,问:“如何?”

他道:“无碍,你继续便是。”

手下力道一再减轻,终于轻到几乎连他的伤口也碰不到了,他在前方闷笑着:“阿昔,你莫要顾忌那么多,轻的我快要感觉不到了。”

我面皮一热,忍不住下了重手,如愿听见他猛地吸气,又恢复了方才的力道。他吃了痛,默默忍了,那模样反倒叫我心虚了,便回了他的问题,但一提及此事,语气上又差了几分:“还不是你的好儿子,只一心向着你!若是我不来瞧你一眼,他怕是都要不认我这个爹了!”

本以为他会说些好话来安慰我,然而出口却颇为自豪:“我亲手将他养大的,衣食住行从不假手他人,他自然向着我。”

言下之意,莫过于“是你自个儿不管他的,如今儿子不向着你,你能怪谁?”,铁一般的事实,却也叫人着恼。

“当初生他的时候,疼的可不是旁人!”

我有心攀比,他反而不紧不慢道:“谁说我不痛的?你当初咬我时,可是半点也没留情,那牙齿印直到我老了也没能消去,在我手上待了一辈子。”

话至此处,两人方忽然觉出什么,没再继续。我处理好他背上的伤,便转去他身前,将他肩头与手臂上的伤处再清理一番。为他肩头上药时,为了方便,便直接弯下腰来,如此,两人挨得极近,一句话不说,反倒是尴尬了。

我瞥了一眼他手臂与胸前的伤,道:“听缓缓说,你因着这伤都没法抱他了,可是真的?不是他夸大其词罢?”

他忽而抬头,两人的额头差些撞上,却也正因这仅存的距离,叫我更能看清他那双眼,满满的只盛了一个人。

“是不是夸大其词,你可以自己来试试。”

“不试。”我回的甚干脆。

他又问:“当真不试?”

这一问,倒叫我记起了人间那些年,每当他的提议被我回绝,他总再追问一次,那时他每每这样问我便半推半就的应了,然而这一回,却没有应。

“不试。”我在他手臂上一圈圈缠着绷带,莫名缠的愈发的紧,仿佛缠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我那颗分明老的不能再老,却还时不时不甘寂寞蹦跶两下子的心。

“阿昔,缠的太紧了。”他终于开口将我制止,我道一声“抱歉”,动手将方才刚缠好的绷带一圈圈解开,再重来。

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将他一身斑驳收拾妥当。我将伤药放置在外间的架子上,回身时,却见他已靠在软榻上打起瞌睡来。此时他仍是上身□□着,若就这样睡了,怕是要睡不安稳。我轻手轻脚上前,打算为他披件衣裳,稍一动作,他却醒了。

“唔···对不住,那药中有助眠的药物,竟睡着了。”他抬头,见我手中的衣裳,便接了过去披在身上,遮住了那缠的不怎么能入眼的绷带。

“若是困了,你自去睡便是,我,我先回了。”说完,见他不作反应,心下有些异样,转身便走。他却卡在我即将迈出门槛那刻急急道:“此刻若是回去,西天梵境已经入夜了罢,不若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我收回已然迈出一半的腿,回头坦然道:“那便多谢了。”又将室内打量一番,问:“那我歇在何处?”

“这里只一间卧室,若是不嫌弃······”他指着不远处那足以容下四五人的床,话正说了一半,被我打断:“我看这软榻便不错,你身上还有伤,快去歇了吧,我在此睡一晚便好。”

他启唇似又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紧了紧衣襟,便起身走去了那床边歇下。半晌,我将久未移动的视线收回,在软榻上和衣睡下了。

约莫睡至半夜,身上开始泛起冷意,起初还不打紧,拢拢衣裳翻身便又睡了,后来却一再冷醒。睡意朦胧中,禁不住埋怨起平遥的待客之道,你失落便失落吧,怎连给客人准备被褥的事都能忘了!想了片刻又禁不住睡意,再一次入眠,却睡得不甚安稳。

迷迷糊糊间,身上似是多了什么,温暖许多,便睡得沉了些,后又觉着身旁多了个物事,也无心去探个究竟了,这一觉睡得很熟。

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碍眼的伤痕,没了昨日的血丝,依旧狰狞,依旧碍眼。对于他出现在我的榻上,还睡的如此安稳,我竟没有一丝惊讶,反倒觉着这才是正常的。如此,我才是十分的不正常,却是该抄几卷佛经了。

轻轻将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撤下,小心翼翼,怕惊醒了他。难得的,不知是不是昨日那药的药效太好,直至我下了榻,整理好衣物,他也还未醒来。

走到门口那处,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与他清明的眼对上。两人皆没有收回视线,沉默着看了许久,我转了身。

那日之后,我再没有去过天宫。缓缓那小家伙第二年再来时,怀里抱着满满一个小包袱的稀奇玩意,脸上笑的乖巧的很,赤色的眸子笑眯成一条缝,却不敢进门来。我弯腰将他抱起,回身进了房内,陪他玩闹了大半日,他才信我没生气。

这一年起,缓缓每一年来时,皆会为我描一副丹青,不知不觉间,便是百余年,却半点也不觉得久远。缓缓终于长高了些,却也不过是凡间孩童五六岁的大小,仍是个小娃娃,时时要叫人抱在怀里哄着。

缓缓每回描了我的画像,却不留下,一幅不落全带回了天宫。偶尔我起兴向他讨要一幅,他却十分为难的模样,心下虽奇怪,却也由他去了,只当小孩子看待自己的作品更金贵些。

终有一日,菩提来蹭茶水时,好好地为我答疑解惑了一回。

近来自降龙罗汉那处得了些极品毛尖,还未来得及细品,菩提便闻着味寻了来。

“炎梧你这人当真不厚道,有这等极品却不叫我,一人独享有何乐趣?”话未说完,便已然落座细细品起茶来。我堪堪饮了两盅,受不了他那愈发诡异的眼神,去了一旁书桌处抄佛经。

他饮够了,便与我闲聊起来,却大半皆是他在说。聊过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他忽然将话头引向了天宫。

“近来天宫里传出个十分有趣的事,你不妨听一听,说是一个小仙娥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妄图爬到咱们天君床上去,结果,你猜如何?”

笔尖一顿,抄坏了一字,我不耐道:“有话便快说。”

“就知道你逗不得,告诉你便是。据说,那小仙娥一进天君的寝宫,将将过了外间,方往那内间望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后来与人说起,道那房中四面墙上,挂满了一人的画像,看得出,有些还是初学者画的。画中人或坐或卧,千姿百态,足足有近两百幅,每一幅皆是仔细装裱好了的,偌大个天君的卧房,险些要挂不下了。”

我手中那支才得了没几日的上好狼毫笔,瞬间折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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